乔翎流转着眸光,看着城内人潮来来往往,心底不觉泛上某种熟悉的感觉。
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这是她待了二十年的故乡,看了二十年的城郭街道、秀丽山水。
她游目四顾,一面想好好看清这座去年隆冬时离开的故城,一面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怕走在街上的扬州老百姓会认出了她。
她不能不担心,尤其那些曾经观赏过马球赛、为她尽心加油过的乡亲父老,他们一个个都对她欣赏极了,视她为扬州城的俊秀人才。
虽然他们和夏停云一样,都以为她是个男人,但他们知道她唤乔翎,万一当着他面叫出她名字,她可不晓得该如何自圆其说。
怎知才刚一转念,一声夹杂着惊喜的呼唤便攫住了她耳朵。
“这位不是乔公子吗?”
乔翎心一紧,迅速回眸。
唤住她的是扬州城一家大酒楼的老板,花白的头发,剑眉斜飞,虽说上了年纪,性格却像少年人般十分爽利。
“秦老板,好久不见。”乔翎尴尬地打着招呼。
秦老板握水减,一把握住她双手上下摇晃,“听说你们一家迁往京城了不是吗?怎么你人会在这儿?”
“这个嘛……”她微微慌乱地沉吟着,还未来得及回答,秦老板蓦地眼一亮。发现了站在她身边的夏停云。
“这位俊朗的公子又是谁啊?”
夏停云闻言微微一笑,“老先生好,在下夏停云。”
“夏大哥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乔翎连忙插口,不让两人有更进一步说话的机会,“我们上扬州来是办事的。”
“办事啊。”秦老板听出她语声的急促,识相地笑笑,“那就不多打扰了。”
“真不好意思,秦老板,下回有空一定上你酒楼坐坐。”
“那老汉就期待你们大驾光临了。”秦老板点点头,摆了摆手就迳自离去。
乔翎望着他的背影,正悄悄松一口气,他忽又回过头来,“对了,乔公子,办完事可千万别急着走,给咱们个机会再欣赏一次你打马球。”
“马球?”夏停云好奇地插口。
“是啊,夏公子,你可知道乔公子打球的技术上乘,是咱们扬州城第一把交椅呢。”
“哦?”夏停云好奇地扬眉,带笑的黑眸转向乔翎。
乔翎颇为那样含有深意的眼神感到狼狈,匆匆朝秦老板送去一抹礼貌的微笑后,便拉着夏停云大步逃离。
“贤弟干嘛走这么快?”夏停云莫名其妙。
“你不是赶着见朋友吗?”好只得胡乱编著借口,“动作还不快些。”
“也没那么急啊,我还想多问问秦老板有关马球的事……”
“没什么好问的。”
“贤弟从来没说过你会打马球呢。”
“打守几次。”
“你技术不很好吗?”
“还可以啦。”
“哥哥我也喜欢打马球,改天有机会不妨一起玩玩。你知道,京城里有一座专供皇亲贵族打球的球场,太子殿下经常在那里举行比赛。”
“哦?”这话可勾起乔翎的好奇心了,“长安也有马球赛?”
“自然有啊。”
“你也参加过吗?”她终于缓下步伐,晶亮的眼瞳凝定他。
“当然。”
“胜负如何?”
他微微一笑,“只要我领军,大概没有打不赢的球赛吧。”
他说来淡然,她却敏锐地听出其间几许自负,“即便对方是太子殿下?”
他点点头。
“他能空话一般人打球赢他?”
夏停云一阵朗笑。“别把太子殿下想得太小气了,创汇是你想像中那般骄傲创造性的皇族,很有点气度的。”他顿了一顿,“何况就算他没有接受输球的雅量,我可也不会暗中容让——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这人是带着点狂气的。”他嘴角一扯。
“可以想像。”乔翎回他淡淡一笑,“否则你上回也不会在酒楼不顾众人眼光大声吟诗喝酒了。”
夏停云笑得更加豪爽了。
“有机会小弟也想跟大哥来场比赛。”她忽地说道。
“没问题。”他立即点头,一双黑眸却忍不住上下扫掠。
“怎么啦?”乔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说实在的,以贤弟你这般纤细的身材,像个文弱书生似的,想不到你也爱打马球。”他说着,黑眸仍是紧紧圈住她。
“我不是个文弱书生!”她全身肌肉一紧,锐声反驳,防备地盯着他。
“贤弟别误会,大哥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夏停云连忙解释,语气诚恳。
乔翎仍然紧盯着他,半晌,终于松懈紧绷的肌肉,“我知道大哥没有恶意。”她浅浅一笑,“大哥还是说说我们现在上哪儿去吧。”
“绮香阁。”夏停云亦回她一抹迷人的微笑。
“绮香阁?”乔翎嗓音一变,从小在扬州城长大,她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种烟花之地?”
“不简单嘛,贤弟。”他半嘲弄地一笑,“你也猜出那是烟花场所?”
“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闷闷一句。
夏停云忽地扬眉,似乎有些惊讶,“看贤弟这模样,不像曾经出入过烟花之地啊。”
“我当然没去过。”她锐声回应。
“那你今日可以长长见识了。”他微笑望她,黑眸闪过异样辉芒。
“你还没说为什么我们要去那里。”她紧紧皱眉,怀疑地瞪他,“难道大哥是那种登徒子?”
“瞧你这不屑的语气。”夏停云轻扯嘴角,有些无奈。“我说过了,来扬州是为了看一个朋友。”
“我知道,刘姑娘嘛。”乔翎一面回应,一面暗暗咬唇。
自从那天听闻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便像长了个讨厌的疙瘩,怎么也除不掉,弄得一颗心有一阵没一阵地发疼。
她真想好好问他,那刘品薇究竟是何方神圣,偏女性的矜持教她怎样也问不出口。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也什么都不解释,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床榻边陪伴着她,细心照料,直到她风寒逐渐痊愈。
他坚持等她风寒痊愈后,要亲自护送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而她既然是尾随他南下的,只得随意编了个借口——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定目的地,只是跟家人吵了一架,又觉得京城有点闷,才想出来随便走走看看。”
“原来贤弟跟我一样,都是离家出走啊。”夏停云点了点头,瞧着乔翎的眼眸含笑,“既然如此,不如跟为兄的一块儿四处游山玩水吧。”
她没有反对,答应了夏停云的提议。
两人便这么一路下来,一面往扬州前进,一面游山玩水,喝酒赏景,吟诗作对。逍遥快乐得很。
只是事情也真讽刺,他离开长安是为了躲避她这个新过门的妻子,却没想到现今她竟日日伴随他身边。
他要是知道事情原委,怕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活该!她可不准备同情他,也不准备这么早告诉他事情真相。
她要慢慢地耍弄他,然后在一旁嘲弄好不容易得知真相的他,让他后悔莫及。
至于他为什么会后悔莫及——她不知道,也不愿细想,现在的她只想弄清楚那刘品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记得了几回当她饮得微醺时,总有个冲动想问他刘品薇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朋友,但都拼命忍住了。
这一回她可不想忍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看你那个好友得到绮香阁——”她忽地一顿,眼眸圆睁,无法置信地瞪着他,“莫非刘姑娘在那里?”
“不错。”他淡淡一笑,肯定她的疑问。“品薇确实在那里。现在的她——该也成为扬州第一朵名花了吧。”
扬州第一名花——在此之前,她曾被京城百姓称为长安第一名花,据说就连当今太子殿下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刘品薇,不愧是粉妆玉琢,容色情艳,足以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
就连她,在看着眼前轻挽长发,叮晶钗饰镶嵌得一张俏脸更加妩媚动人的女子时,也不禁一阵呆怔。
太美了。
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与月牙儿容色相匹敌的女人,两人同样绝美,却是不同的典型。
月牙儿柔婉,刘品薇艳丽,前者像黯然含羞的水仙,后者是光彩夺人的牡丹。
无论哪珍上,都是她乔翎绝及不上的十分人物。
不知怎地,她忽地汗颜起来。从前她即便面对月牙儿,也从不觉自己风采黯淡——她自知自己并非天仙美人,可也从不曾为自己不算美丽的容颜感到遗憾,外貌从来就不是她在乎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今日在面对刘品薇时,她却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为什么会感觉到不安、慌乱,又仿佛心酸不已?
为什么心情会如此晦涩、低落?
“来,我替两位引见一下,”夏停云爽朗的嗓音响起,热切地为不相识的两人介绍着,“这位是我义结金兰的弟弟,乔令羽;这位是我朋友,刘品薇。”
“见过乔公子。”刘品薇美艳的红唇浅浅一勾,福了福身,璀璨星眸含笑凝望着乔翎,仿佛能勾魂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