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罢,他这辈子是爱定了她,一颗心给写出她,也要定了她。
他要见她,要向她倾诉自己满腔爱意,要问她是不是也爱他,愿不愿意真正与他相属。
只要她肯原谅他,愿意再见他一面,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成啊……
“该死的外头是什么声音?能不能停一停别再烦惹本姑娘了!”
乔翎怒喝,躁乱的容颜自“史记”上扬起,狂野地瞪向窗外。
在旁侍立的贴身婢女见她如此狂躁,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小姐别生气,让兰玉去给您看看外头是怎么回事,”她语音方落,另一个清朗的声音便随之扬起。
“不必了,让我来告诉姐姐怎么回事吧。”
“乔翊。”乔翎起身,皱眉迎向相貌端正、嘴角抿着奇特微笑的弟弟。“你怎么来了?”
“姐姐也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
“琴声啊。”乔翊眨眨眼,若有所指地望向窗外。
琴声?原来方才扰得她看不下书的杂音是琴声?
“是谁弹的?吵死人了。”
“是他啊。”
“他?”雉一愣。
“就是那个最近天天上咱们家报到的夏停云。”乔翊回答,再忍不住一阵爽朗大笑。
“是他?”乔翎心一跳,翠眉却一掀,“他又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巴望能见他娘子一面罗。”
乔翎瞪着弟弟闰副看好戏的神情,“你好像挺愉快的,前几天提到他不还咬牙切齿吗?”
“那是前几天,”乔翊泰然自若,“现下印象可又不同了。”
她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同?”
“看他日日前来道歉的诚意,又听他说了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乔翊一顿。嘴角微笑的弧度更深,“倒教我同情起这个姐夫来。”
“他说了什么故事?”
“他把你女扮男装,在扬州与他的一段因缘全向爹娘跟我说了。”
“什么?他全说了?”她忍不住焦急,“他说了些什么?爹娘怎么反应?”
“他说自己一直把你当成男人,当成好兄弟,却不知不觉爱上了你——爹跟娘直说荒唐,却是听得眉开眼笑,就连我也觉得神往呢。”
“神往什么?”她怒斥道。
“一个男人竟然敢承认他曾经爱上另外一个‘男人’,不愧是我姐夫,够狂放。”乔翊赞赏不已,看他那模样像是全心折服于夏停云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夏停云爱上一个男人值得他们如此高兴吗?虽说他爱的那个“男人”是她,但她毕竟不是乔令羽,她是乔翎,不折不扣的女人!
夏停云不爱身为女人的她却爱上身为男人的她,这很值得高兴吗?真不晓得她这些家人究竟怎么想的?
“姐姐,我瞧你就放开胸怀,出去见他一面吧。”
“为什么?”乔翎一甩衣袖,翠眉怒而翻扬,“他如此辱我,凭什么要我如此轻易原谅他?”
“就看在他一个大男人,二十来岁了还为了讨好你拼命学琴的份上吧。”
乔翎冷嗤一声,“谁要他学琴去的?”
“为了对你示爱啊。”乔翊微微一笑,“你没听清吗?这首曲子。”
“什么曲子?”细白的贝齿轻轻咬住桃红唇瓣,她这才耐心竖起耳朵,倾听起窗外断断续续传来,极端不悦耳,更加不成调的琴声。
虽说这毕竟无恶不作忱人琴艺其差无比,但只片刻,乔翎便被这完全称不上悠扬的琴音给吸引了。
只因为这琴曲虽不成调,却仍清楚明白地传送出演奏者满腔热烈的情意,裹围得她全身暖洋洋的,像淋浴在灿灿春阳之下。
“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了吗?”
“听出了。”她点点头,半茫然半迷惘地,心上笼着淡淡烟雾,说不上是何滋味,“是关睢。”
关关睢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芹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行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芹菜,左右割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又弹错了!
夏停云低咒一声,抚着琴弦的手指一停,满脸懊恼地瞪着一双总是犯错的双手。“为什么你们该死的就是灵活不起来呢?可恶!”
咒骂过后,他扬起眼睫,湛然黑眸迎向每一个行经花园、对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仆役婢女,毫不惭愧,毫不畏惧,倒教那些嘴角抿着嘲弄笑意的下人们不好意思。反而闪躲志他炯炯眸光来。
他知道自己在此抚琴的行径是挺可笑,根本不成调的琴曲制造的只有教人难堪的噪音。
尽管嘲笑吧!他不怕人笑,他怕的只是他意欲感动的对象丝毫不为所动,怕的只是他生平第一遭费尽心思去哄一个女人,对方仍是不理不睬。
这才会让他感觉自己的行径像上傻子,十足的傻子。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理他呢?
这些日子,他天天上乔府,用尽各种手段,为的就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为了见她,他不惜对岳父母下跪赔罪,自责从前不该如此折辱乔翎,也让乔府面上无光。
为了见她,他娓娓道出了与乔翎相识结拜的经过,更不顾会惹来众人异样眼光,承认他爱上女扮男装、他一直以为是个“男人”的乔翎。
为了见她,他特地去拜师学琴,日日强忍师傅“朽木不可雕也”之叹,只盼能亲自演奏求爱琴曲,博得佳人欢心。
为了见她,他天天上这后花园来,承受下人们好奇兼嘲弄的目光,厚着脸皮弹奏这不成调的琴曲。
唉,他夏停云长到今年二十几岁,别说对一个女人,就连对当今皇上与太子都不曾如此自甘委屈过。
他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她为何还不肯原谅他?至少给他机会见她一面,对她道歉解释分明也好。
她怎能如此绝情啊……
夏停云重重叹气,心内一把无名怒火缓缓燃起。他忽地甩头,双手重新摆上琴弦抚弄,索性还放开嗓门,引吭高歌起来。
就让他难听的歌声琴声吵得乔翎心神不定吧。就不相信在这口音环伺下,她还能气定神闲,躲在闺房里静静读书。
“求之不得,寤寐恩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芹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够了吧,再唱下去我看整个乔府的屋瓦都会被你掀了!”
突如其来年娇喝止住了夏停云,他倏地一凛,缓缓缓缓地转过头。
一见身后立着的妯婷可人儿,他面色立即大喜,心中也在黑眸与她一双灿然星眸相接过迅速狂奔。
“贤弟,贤弟!”他激动地跳起,仍是不改这习惯的称呼,“你弹簧于肯出来见我了,终于来了,你不知道,为兄很……我很想你——我——”他实在是欣喜过头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见他如此激动狂喜的神情,乔翎心中倏地漏了一拍,但很快地,一双挺秀翠眉紧紧颦起,“我说过几百次了,我不想做你兄弟!”
“为什么不肯?”夏停云慌乱地扯住她衣袖,“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成最亲爱的兄弟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在这后花园连续弹了这几天琴,是为了求回你贤弟?”
“是啊,贤弟,为兄想向你道歉。”
乔翎暗暗咬牙,“那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什么?”夏停云一愣,“你不跟我走?”
“跟你走?走去哪里?”
“回我夏家啊。”
“为什么要回你夏家?”乔翎翠眉一扬,“我是你结拜兄弟,可不是具有什么血缘关系,凭什么到你夏家去?”
“可是你……”他不禁皱眉,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你是我娘子啊。”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娘子了?”
“可是贤弟,你明明是——”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撤销这门亲事了吗?”
“我不答应,我现在不想撤销了……”
乔翎怒瞪着他,“你当这门亲事是游戏?由得你想撤就撤,不想撤就挽回?”
“我知道我不对,所以才要向你请罪啊。”夏停云微微苦笑,“你刚才不也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我是接受了。”
“既然如此,娘子就该跟我回去。”
“我是以乔令羽的身分接受你道歉,不是乔翎。”
“什么意思?”他不懂。
“你方才不是说,来这里为了求回你贤弟?”
“是啊。”
“你要求回的人是乔令羽,不是乔翎,”她语音清寒,冷冷瞪着他,“乔令羽既答应重新做你兄弟,你的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
“你——”夏停云蹙眉望她,好半晌,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她一直气的是这个,原来她口口声声说不想做他兄弟是为了这原因。
因为她想做的是他妻子,而不是他兄弟啊。
因为他老当她是贤弟,不肯将她认作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
所以她方才才会特地问他,要求回的是他贤弟,还是他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