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微微一笑,想起曾经好几次与停云在这里对饮小酌。吟诗作对,外加品评各家闺女——大多是他在品评,停云只是不屑地姑妄听之而已。
那小子就是对女人没兴趣,简直可惜。
他摇摇头,硬将自己游走的思绪拉回,坚定的嗓音一扬,“李琛见过嫂子。”
凉亭内的人仿佛震动了一下,转过身,轻柔有致地检任为礼,“民女拜见小王爷。”
接着,她缓缓地扬首。
李琛倏地一震,全身宛若遭雷电痛极。
这眉儿、这眼儿、这唇儿……岂止是美女,简直是倾国倾城的天仙美女!
瞧她俏生生站在地面前的模样,飘逸优雅得宛若画中女子,不仅美,而且是那种飘然出尘、无法轻易接近的绝美。
这样的绝世美人,李琛此生所见寥寥可数,而她,绝对列得上他心中榜单前三名。
“世子请坐。”美女玫瑰色的菱唇微微一分,淡紫色衣袖一拂,微露出一截皓白藕臂。
虽只是短短一瞬,李琛仍然注意到了,也不禁在心中悄然赞叹。
当其是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烟济,齿如瓢犀,臻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等等,巧笑倩兮?
他预期见到的该是一个眼泪汪汪,含冤带怨的弃妇啊,怎么成了一个浅笑嫣然,气定神闲的大美人?
方才婢女不是还说她因为停云不告而别,一个人关在房里自怨自艾吗?
“嫂夫人看来……”他一面在她的邀请下落坐,一面微微犹豫地开口,“精神不错。”
“是吗?”她只是这样淡淡一应,伸手接过待女送上来的茶点,亲自为他斟茶,“这是我家从江南带上来的玉搂着,世子不嫌弃的话语将就尝尝。”
李琛闻言,接过古朴的翠玉茶杯,浅啄一下,“好茶。”他点头赞赏。
“世子喜欢就好。”她淡淡微笑,仍是一派温婉娴静。
李琛不禁微微失神,他咳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关于停云这回离家的事——”
“我明白。”她在他对面落坐,“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吧?”
“嫂夫人误会了,他只是——”
“我不怪他。”她轻轻柔柔地打断李琛的解释,低眉敛眸,教人认不清眸中情绪,“虽说是指腹为婚,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就成亲,也难怪他心里不平。”
不知怎地,她镇静的态度令李探无名恼怒,不禁冲口而出,“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就成亲的人可多了。”
她似乎根讶异他会这么说,笼上奇异烟雾的美眸静静凝向他,“世子的意思是说,换做是你你会接受罗?”
李琛一呆,“我会接受?”
“你会接受一个从没见过的闺女做你媳妇?”
“如果对象是你当然接受。”李琛自然而然地接口。
“为什么?”
“还用问吗?”他俊唇一扬,桃花眸一展,不觉流露出花花公子的本性,“当然是因为你貌可倾城。”
她一愕,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洁白若雪的脸颊抹上胭脂红。
这娇羞的模样令李琛更增兴味,“我若是皇帝,拼着半壁江山不要也要娶你为妻。”
她的脸因这样的挑逗更红了,但只一会儿,便冷凝结霜,“世子似乎不应该对民女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
李琛不在意地耸耸肩,“就算停云在跟前我也是这么说。”他灿灿微笑,“这是实话。”
她蓦地语窒,好半晌才重新启齿,“这么说世子只重视女人的容貌。”
“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才华呢?品性呢?”
“女子无才便是德。”
“没有才华品性,光是一张漂亮面孔有何用?”她柔柔问道,话语虽尖锐,神情却仍是淡雅柔美,不见一痕波动。
“天!一模一样的论调。”李琛性格的嘴角一弯,抿着有趣的笑意,“你跟停云肯定会得来。”
“停云?”她微微一怔,“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文武全才,而且绝不轻易被美色所动。”他眨眨一双漂亮的眼,“嫂子放心,他这一点肯定跟我不一样。”
“不为美色所动?”她怔怔地,“世上当真有这种男人?”
“当然有。”
“是吗?”她漫漫一应,美眸一阵流转,眸光越过湖面凝定远方一抹雪白山巅。
那神情…如此遥远,仿佛她的心已在瞬间飞离,到达某个不知名的彼方。
或许飞到停云身上去了。
李琛脑海掠过这个想法,不知怎地,心脏竟微微揪紧,胸中泛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在想什么?漂亮的眸子宠着烟雾,教人认不分明……她是否正念着停云?
他心脏再度微微揪痛。
怎么回事?一股奇异的感觉墓地充塞他胸臆,逼得他想扬声呐喊。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怎么他会感到如此心慌不安,如此焦虑烦躁?这感觉似乎是……似乎是某种类似嫉妒的感觉。
嫉妒?
李琛身子一倡,感觉全身血流霎时完全冻住,手脚不禁冰冷起来。
他在嫉妒?嫉妒谁啊?难不成他嫉妒停云?
不,不可能的,他李琛这辈子从没嫉妒过任何人,更不可能跟自己的好朋友争风吃醋。
若说他嫉妒停云娶了这么个大美女,当初停云跟长安第一名花交好时他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品藏的姿色可不比乔翎差啊,在某些方面说不定还胜上她几分。
可是……品薇没她那种遥远的气质,没她那种仿佛出神远游,任再亲密的人也抓不住手的迷离感觉。
她仿佛遥不可及。
而他发现自己竟有种深切的渴望想捉住她。
第二章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那个杨广虽说残虐无道,乃昏君一名,却写得一手好诗。别的不说,就这首“春江花月夜”已够后人传诵千古了。
她迷迷蒙蒙地想着,美眸凝定湖面上一勾随着流波轻轻荡漾的淡白月牙儿,忽地选出一声长叹。
春江花月夜……现今正是春江花月夜啊,不知远方的人儿怎样了?
她凝定心神,试图在脑海勾勒出心中所思人儿的五官相貌,但浮现眼前的,偏生是那张带着七分俊秀,却不脱三分邪气的脸庞。
又是他!她秀丽的峨眉微颦,葱葱玉指抚上琴弦,急泻一串激昂的乐音。
这家伙究竟还想纠缠她多久?什么时候才肯退出她脑海?
她不想牵挂他的,偏偏从那日在伯然亭见了他起,她整个人便像中了邪般,怎么也挣脱不了他撒下的魔魅之网。
他浓密的眉,比女人还细致的墨黑眼睫,挺直的贵族鼻梁,一双带着邪气的灿亮星眸,总抿着玩味笑意的方唇,以及自那两瓣唇间恍若不经意吐出的挑逗言语.
天!她是怎么了?怎能一直念念不忘那种男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啊,像他那种贵胄子弟,总是仗着家里财大权大,在外纵横霸道,毫无出息理想,镇日只会游荡鬼混。
由来她便最痛恨这种人,更休道他还花名在外,处处留情了。
那日送他出了庭园,她便向夏家新配给她的贴身婢女红儿打探李琛是怎样一个人物。
“是长安恶少啊,少奶奶。”红儿嫣然笑着回答。
“长安恶少?”她不解。
“是京城里的人送他的外号。”红儿一面替她整理着夏家送给她这个新嫁娘的衣裳首饰,一面兴致盎然地解释道,“少奶奶不晓得,小王爷小时候可不像现在风流文雅;那时候他脾气可糟了,又爱瞎据胡闹,动不动就在市街和市井少年打架,有一回还跟京兆尹的公子两派人马斗了起来,打群架呢!”
“打群架?”
“是啊,结果把京兆尹大人的公子打得半死,事情闹得可大了,人尽皆知。”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了了之啊。”红儿理所当然地说着,“总不能把小王爷入狱监禁吧?京兆尹大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自己的儿子也闯了祸,他当然不好说什么。”她持平地淡淡接口。
“少奶奶说的对。”红儿赞同道,“说起京兆尹大人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好货,经常带着一豪公子哥儿在城内横行霸道,吃喝嫖赌,样样赖帐,比起那些街头恶少也好不了多少。听说小王爷那时就是看不惯他,才会聚集人马动手教训他的。”
听出红儿颇有回护李琛之意,她不禁轻轻冷哼,“这些官宦子弟一个个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仗着家势横行无忌。”
“是啊,少奶奶说的没错,所以城里人才送了小王爷这个外号。不过后来赵王逼他上学之后就好多了,小王爷很少再去市街鬼混,而少爷就是在学里跟他认识交好的。”
她轻轻挑眉,“是吗?”
“是啊。想来小王爷脾气变化那么大,少爷的功劳可能不小。”
她没说话,只谈谈颔首。
“只不过啊,”红儿忽又抿着唇笑,“这好色的毛病可就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