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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冰无言,凝望他片刻后终于重新落坐,“你希望我安慰你?”

  “我没那么说。”他闷闷地回道。

  “你觉得我能了解你的痛苦吗?”

  “我……”他话声一窒。

  是啊,他为什么一定要天星留下来陪他?莫非他真以为她能了解他郁结的心绪?她不会了解的,从小便寡情少欲的天星怎能了解他的苦闷?怎能感受为情所苦的滋味?

  他摇摇头,忽然笑了,笑声暗症又满是自嘲。

  这一刻他真羡慕天星,真的羡慕!若他也能如她一般无情无欲就好了,那他便不会为了深爱月牙儿而痛苦,为了深爱一个人却被她背叛而伤心,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离开他他竟然还克制不住满腔思念而愤恨——如果他同她一般无情就好了,便不会有这许多折磨人的苦涩啃噬心头。

  如果他同她一般无情就好了。

  “天星我羡慕你,”他喃喃低语,继续斟酒狂饮,“我真的羡慕……”

  李冰凝望他好一会儿,“父皇要我来问你,大婚之日可需延期?”

  “延期?为什么?”

  “你心情不好不是吗?这副憔悴模样也不适合成亲吧?”她直率地回答。

  “适合!为什么不适合?”李琛语音沙哑,嘴角翻飞起怪异的弧度,“成亲本来就是件蠢事,跟一个女人许下终生之约更是愚蠢至极。我李琛又要再做一次傻事了,难道还要满心喜悦去面对这一切?”他冷哼一声,神色倏地阴沉,“这样的心情再适合不过了,有何不可?”

  “是吗?”李冰淡淡应了一声,“你觉得可以就行了。”

  “是啊,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李琛扬高声调,口气嘲讽至极。

  仰头再尽一杯苦酒之后,他忽地举着敲案,吟起诗来。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在中。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李冰听着,不觉微微讶异。

  这是魏晋时代一位名唤繁钦的不得志之士所写的“定情诗”,描写一名女子与情人一见钟情,在一段甜蜜热恋过后,忽而惨遭遗弃坠落绝望深渊。

  “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寨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徒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李琛反覆念着最后两句,神态愈发激动狂躁,“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她竟有脸这样说,竟然敢这样说!”他恨恨地扬声,摧亮的黑眸之中除了熊熊怒火,还有淡淡泪光,“好像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她。是她背叛了我啊,这一切难道还算是我的错?”

  他狂怒狂骂,狂歌狂饮,仿佛承袭了晋代名士遗风,毫不克制地宣泄满腔感情。

  不知怎地,李冰的心忽地微微一动。

  “别喝了,九堂哥。”说着,她皓腕一翻,劫走他扣在指间的酒杯。

  “让我喝!”他一声低吼,伸手意图抢回酒杯。

  她不让他得逞,“不成,你饮过量了。”

  “用不着你管。”李琛皱眉,“你走。”

  “是你要我留下来陪你,不是吗?”

  “我现在不要你陪了,”他近乎无理取闹,“你走!”

  李冰轻蹩蛾眉,凝视着这个与从前迎然不同的男人。他像是醉了,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

  他从不如此的,至少她以前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这就是爱吗?”她凝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终于真正问出了口。

  “什么?”李琛因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楞。

  “你今日会如此痛苦,就是因为你深爱她,她却离开了你?”

  “我会如此痛苦是因为她竟然背叛了我!”他低声怒吼,“她走了最好,就算不走我也打算休了她。”

  “你打算休了她?”李冰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骗了我!”李琛狂吼,“因为她表面上爱我恋我,其实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肯生。你相信吗?”他一阵重重喘气,忽而激动地抓住她双肩,“她竟然想吃药打掉我的孩子!她打算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啊,这是什么样的母亲?她怎能狠心若此!”

  他厉声怒骂着,在一阵激烈摇晃后总算松开李冰吃痛的纤肩,提起案上银色酒壶,就口直灌。

  李冰看着透明无色的酒洒顺着地方唇流逸,“你知道她上哪儿去吗?”

  他没回应;直到饮尽壶中之酒,才粗鲁地举起衣袖扶唇,“不知道。”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她一个女人家只身在外。”

  李琛心脏一紧。她问话虽平淡,却正刺中了他藏得最深的心事,他握紧双拳,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还关心那个薄情寡义女子的安危。

  “我担心什么?那么会算计、演戏的女人还需要我替她担忧吗?说不定她这会儿早又勾上了另一个男人——”他语声未毕,忽地左颊吃痛,结结实实挨了一个清脆耳光。

  李琛一愣,有半晌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神智。

  天星打他?

  他眨眨眼,映人眼瞳的李冰面容同样满是震惊,不敢置信。

  不,不是天星、那会是谁!

  是谁如此大胆敢甩他堂堂赵王世子耳光?

  他半茫然地转动眸光,终于,一个隐在一旁的朦胧身影逐渐清晰。

  是个……女人?一个农饰高贵、神色却冷淡肃杀的美人儿她瞪着他,如烈日般的的的眼眸燃着意欲吞噬他的怒意。

  是这个他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甩他耳光?

  领悟了这一点,李琛更加莫名其妙,“你是谁?”

  “对不起,小王爷,”同样因这一幕惊怔许久的湖碧终于开口,神色焦虑不安,“我一直要她别进来的,可是她却硬闯进来,我没办法阻止——”

  李琛挥手止住了湖碧惊慌的解释,锐利的眼眸直直圈住面前的陌生女子,“你究竟是谁?”

  女子对他带着怒气的严酷眼神毫不畏惧,同样直直回视他,半晌,方不疾不徐地回应,“我是乔翎。”她语音清朗,吐出这个教他震惊不已的名字。

  “乔翎?”

  “不错。”

  “你就是停云的妻子?”他怔然半晌,眸光不觉梭巡过她全身,从她英姿飒朗的美丽容颜到玲政有效的窈窕身材,“你不是悄悄跟着停云下江南去了?”

  乔翎浓挺的眉毛一轩,仿佛很不乐意地提到那件事。

  “我回来了。”她只这样淡淡一句。

  “停云呢?”

  她闻言眸光一闪,“我不知道。”

  李琛蹙眉一直过了好一会儿遗忘的怒气才重新张扬,两束冰冷眸光射向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耳光?”

  “为什么不敢?”乔翎依然神色自若,愤慨的神气并不见得出地少上几分怒意,“我不仅要打你,还要好好痛骂你一顿。”

  “骂我?”李琛瞪她简直不敢置信。

  这女人疯了吗?竟然这样闯过赵王府,甩他耳光,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痛骂他。

  她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是乔翎,月牙儿的姐姐。”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多年来一直把她视为亲生妹妹,要有谁敢侮辱她,我第一个不饶他。”

  “你说我侮辱她?”李琛蓦地一甩衣袖,一阵冷笑,“倒要好好请教。”

  “你说她工于心计,四处勾引男人,难道不算侮辱?”乔翎咬牙切齿,“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女人。”

  “不是吗?”他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她。”

  乔翎翠眉一扬,“难道你就了解她?”

  “至少清楚她是如何会作戏的薄情女子。”他嘴角歪斜,“她是个连自己亲生骨肉也能扼杀的可怕女人。”

  “你说什么!”她怒喝一声。

  “我说她是个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冷血加害的可怕女子!你知道吗?为了打掉肚里的胎儿,她不惜四处求药方喝草药,”他全身颤抖。一字一句自齿缝中逼出,“枉费我如此爱她疼她,她却原来如此冷酷无情……”

  “我不相信。”

  “你不信也得信,”李琛忽地失去耐性,“事实就是如此!”他狂怒不已,几乎克制不往牙关的颤抖,“她走了也罢,竟还有脸留下这样的诗词,就好像是我对不起她一样!”

  语毕,他愤怒地摔过一张信柬。

  乔翎本能地接住,迅速测览。那斑斑墨迹正是月牙几手笔,她笔致婉转,却仍流露难抑的伤悲。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中。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她一句句迅速读过,愈读愈感心酸,恍然,泪意不觉涌上眼眶,“爱身以何为,借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寨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终于,她读完了月牙儿留下的诗,泪珠亦不听话地滚落。

  “你哭什么?”李琛不耐烦地喝问。

  “你不懂吗?”乔翎怒现他,“你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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