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一年,他被送入ICSR,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房里除了棉垫什么也没有。他慌乱、迷惘、恐惧,在一次次伤害别人与自我伤害后,他决定他再也不关心任何人,也不需要他人的关心。
他要学会控制力量,控制这可恶又强大的力量,让它变成自己的奴仆,听从自己号令。
他再也不哭了,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哭--
“谭梨说,你后来好像就不曾回过家了,是真的吗?”
他木然点头。
“为什么?你不想再见到自己的父母吗?”
“不需要了。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
她又落泪了。
“怎么又哭了?你是泪娃娃吗?眼泪像水龙头流不停的。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他以嘲讽掩饰真心。
“我……对不起。”她尴尬地层袖拭泪。
又道歉了。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动不动就对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修一。”她哽着嗓音,不情愿地微笑,“你为什么对我老是这么凶?”
他没说话,只是直直瞪着她。
为什么对她凶?
因为她实在对他太好了吧。因为他受不了她对他好,更受不了她为他哭。
因为这样的关怀他承受不起,因为他好像--
爱上她了。
* * *
开完会后,叶盼晴便匆匆收拾东西,关上电脑,提起公事包。
魏元朗看着她几乎可说是急促的动作,俊眉一挑,“这么急?盼晴,有事吗?”
“嗯。”她点头,“赶着去医院看一个朋友。”
“哪家医院?”
“圣天使。”
“圣天使吗?我载你去。”他自告奋勇。
她有些犹豫。
他却不容她拒绝,“走吧。正好也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他想跟她谈什么呢?
望着身旁正专心倒车的男人,叶盼晴承认自己还是有点紧张。虽然近来她有不少机会与他独处,虽然他对她而言不再像从前一般遥远不可及,但,当他笑望她时,她偶尔……还是紧张。
他究竟要跟她说什么呢?工作上的事吗?
“请问……是不是这个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察觉到她不安的心情,魏元朗转过头,朝她暖暖一笑,“放心,这个案子很好,客户目前为止对我们都很满意。”
“那么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私人的事。”
“私人的事?”她心一跳。
“你这几天心情似乎好多了,盼晴。前阵子看见你总是无精打彩的,我还怕你做不好案子呢。”
“这个……”
“不过你做得很好。”他立刻鼓励,“最近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不错。上台报告也有条理多了,非常好。”
“谢……谢谢。”她有些脸红,能够得到上司的赞赏总是让人飘飘然,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一直仰慕的。
“那天……就是公司周年酒会那天,你记得吗?”他忽地问道,“那天我们被迫玩了一个游戏。”
“啊。”想起那个蜻蜒点水的吻,她脸颊更红。
“晶晶后来还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她说,你说不定从此以后都不敢面对我了。”
“哪有……哪有这么严重?”她尴尬地绞扭着手。
“是没那么严重。”星眸含着笑,“不过如果是以前的你,说不定真的会连续几天躲着我呢。”
她一怔。
是啊,如果是以前的她说不定真会好一阵子不敢面对元朗,可事实上,虽然之后也曾经被几个同事拿来开玩笑,她却不认为有什么大下了。
“你变了哦,盼晴。”他微笑,“你姊姊也这么觉得。”
“姊姊?”
“亚菲告诉我,她能感觉到最近在你身上发生一些事。她很想问你,却不敢问。”魏元朗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眸光瞅住她,“有没有想过跟你姊姊好好谈谈呢?”
跟姊姊好好谈谈?
叶盼晴望着他,有些怔忡。
那么,这就是元朗今天特别要跟她说的话了,他试图拉拢她们姊妹俩,希望改善她们之间的关系。
是这样吧?
正当她思绪蒙胧间,车子也抵达圣天使医院,直直穿过庭园,在医疗中心门前停定。
两人刚刚下车,一身俐落套装的叶亚菲立刻迎上来。
“怎么了?元朗,为什么约我在这里见面?”眸光一转,落向叶盼晴,“盼晴也在?”花容一变,“怎么?你生病了吗?”说着,她急急握住妹妹的手,检视她的神色,“你的脸有点苍白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焦虑的、真诚的关怀震动了叶盼晴,她心一扯,“姊姊……”
“告诉姊姊,你哪里不舒服?你来看医生吗?究竟怎么了?”
姊姊很为她担心。一向坚强镇静的姊姊竟也有如此仓皇不安的时候。
她翻转手腕,紧紧握住姊姊的乎,“我没事,姊姊,别担心。”唇角扬起浅笑,“我是来这里看一个朋友的。”
叶亚菲一怔,“你……没事?”
“嗯。”
“真的?”
“真的。”她柔声道,唇畔微笑加深,“看,我很好。”
“可是你的脸似乎有些苍白……”
“那是你多心了。”她安慰姊姊。
可后者仍无法完全放心,疑惑的美眸瞥向魏元朗。
“没事的。”他微微一笑。
“那你为什么……”
“是我想见你,姊姊。”叶盼晴抢先开口,“所以我请元朗把你约来这里。”
“啊,是这样啊。”叶亚菲点头,总算定下心了。
“姊姊,你先等等我好吗?等我看过朋友后,我想跟你聊聊。”
“哦,好,当然好。”
与两人暂时分手后,叶盼晴立刻赶往石修一住的特等病房。他正在睡,跟护士确认过他情况OK后,她带着微微不安的心情,走向与叶亚菲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座可爱的喷水池,掩在一面蔷薇花墙后。
她穿过花墙,一眼便望见了叶亚菲与魏元朗的身影,他们并肩坐在一张雕花椅上,背对着她。
叶亚菲优雅的倩影缭绕着淡白的烟雾。
她听见魏元朗不赞同的声音。
“……还戒不了抽烟的习惯?该不会跟以前一样一天一包吧?”
“放心吧,现在已经减量了。”叶亚菲低低地笑,“现在我每天只抽半包。”
“瞧你好像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魏元朗无奈地说。
“没办法,抽烟是瘾,很难戒的。而且Virginia的味道很好,我喜欢。”
“从大学时就是抽这个牌于吧?”
“对啊。你还记得?”
“当然。经常要帮你买,怎么可能忘?”
“呵呵。”她又笑了,可笑声里,不知怎地似乎蕴着某种倜怅况味。
“你最近好像很累。”他柔声道,“黑眼图都冒出来了。”
“工作上的事。”她淡淡地说,“有个客户很难缠。”
“就是那个过年还让你飞美国的客户吧。”
“嗯。”她熄掉烟,叹口气,“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拚了命地工作,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默默望着她。
“元朗。”她回凝他,“当初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呢?”
“因为你想要自由,更甚于要我吧。”他微笑,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定定望着他,“你说我们还能重来吗?”
他没回答,只是静静回望她。
“不,你别说,我懂。”见他沉静的神情,叶亚菲□地笑了。她放松上半身,背靠着雕花椅,仰首望天。“我到底想要什么呢?那时候的我,不想要一个男人来把一切放在金托盘上送给我。我想自己成为王子,自己去取得一切……可是,我拿到了吗?我好像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幽微的话语像来自亘古的石子,轻轻投入叶盼晴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原来就连姊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原来外表看来那么自信的姊姊,内心也藏着烦恼。原来姊姊,也需要别人的鼓励与关怀。
原来姊姊,也需要她--
胸口忽地漫开某种酸酸涩涩的滋味,喉头好像也哽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自怨自艾,总是顾影自怜,她只看到自己的孤独与寂寞,可她却从来没有看到姊姊的,从来不肯去真正了解她。
她从没想过,当姊姊形单影只在异乡求学的时候,该要多么坚强。
她从没想过,当姊姊为了工作在一个个城市问飞来飞去时,该有多么疲倦。
她从没想过,当姊姊对她灿烂地笑着时,也许心里也正舔着自身的伤痕。
她的姊姊啊……
忽地,一股冲动攫住了她,她再也忍不住了,提起步履奔向那个微微颓然的身子,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姊姊!”
“怎么了?”叶亚菲吓了一跳,从来不曾见过妹妹这般模样。她从来不曾像这样抱着她,内敛的她怎会如此放纵自己?“没事吧?盼晴,你还好吧?”
“我没事。”她扬起头,明眸莹莹,微笑清甜,“只是忽然……很想抱抱你而已。”
“哦。”叶亚菲听着,鼻尖也红了,“傻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