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不喜欢她唇角那一丝自嘲。
她感觉到他不赞同的视线,紧张地拨了拨发,“真的,我没骗你,我妈妈真的很美。”
“……我相信。”他绷着嗓子。
她下觉垂落眼睫,“她……很美,也很放纵。”
“放纵?”
“爸爸从来就留不住她。她告诉爸爸,她是风,想要自由,不喜欢受拘束。”
“哦?”
“所以生下姊姊后,她就走了。”
“那……”她呢?她妈妈又是何时生下了她?
“你一定想问,那我呢?”她忽地扬眸,落向他的目光黯淡而凄楚,“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我是妈妈……跟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你妈妈没告诉你?”
“她说,知道这个对我并没好处。”她恍惚地说,“她只是交给我一颗很漂亮的钻石,告诉我,那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就是那颗蓝钻!
领悟到这一点,石修一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紧紧盯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可她却没看他,她只是听着歌,很专心地听着歌。
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我从来就不明白妈妈在追求些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对劲。
他神智一凛,迅速走上前,展臂抬起她的下颔。
迎向他的容颜,苍白,淡淡浮着黑影的眸,盈着泪。
她哭了?
心脏蓦地一扯,“怎么了?”他粗声问,“没事哭什么?”
她摇摇头,仓皇展袖拭泪,“没有,我只是……”她深吸口气,“我没事,没什么。”装出明朗的笑颜。
他瞪着她,“说!别跟我来这一套。”
她怔然。
他在她身旁坐下,捧住她的脸庞,强迫她直视他,“我讨厌人跟我说谎。你明明有心事,告诉我。”
他命令她,那么霸道、那 自以为是的命令,可她却没有生气,也来不及像平日那样感到羞涩,她只是忽然很想说,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修一,我妈妈她……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任性地离开我爸爸,离开她的丈夫跟女儿,她到每一个她能到的地方,谈每一个她想谈的恋爱,跟每一个她喜欢的男人上床……她到底想要什么?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她任性自我了一辈子,却在临死前爱上了这首歌,感叹她什么也没抓到,这不是……这不是很奇怪吗?”凝望他的眼眶泛红,微微蕴着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愤怒,他以为她不懂得生气的。
“她生下了姊姊跟我,却从来没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她哽咽着,“有时候……我真的很恨她。”
原来她也会恨一个人,原来她也有这样负面的情绪。
他伸手抚上她湿润的颊,眸光不知不觉柔和。
他不自觉的温柔引出她更多的泪,“我知道……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她嫌我太胆小,嫌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深怕走错一步似的。她……老是感叹,感叹我不像姊姊……”
“姊姊?”他这才忽然记起她还有个姊姊,一个与她似乎不怎么亲密的姊姊。
“姊姊她……很大方,很自信,完全不像我,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一个人出国念书,拿学位,后来还跟朋友合伙创业……”唇角扬起自嘲,“她也长得很漂亮,她拥有妈妈一切的优点,却不像她那么放纵。她……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听起来是个十足的女强人。”他半开玩笑,“男人会希望离这种女人愈远愈好。”
“是吗?”她也跟着微笑,笑着流泪,“也许吧。自从跟前任男友分手后,姊姊已经很久很久不跟任何人交往了。”
“看吧,我就说这种女人谁敢要?”
她不语,凝望他的眸光莹莹。
他忽地有些尴尬,从桌上面纸盒抽出几张面纸,扔到她身上,“把眼泪擦干!我最讨厌看女人哭哭啼啼了。”
她拾起面纸,静静抹干眼泪,好一会儿,她哑声开口,“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像姊姊的……妈妈也希望我像她。”
“为什么要像她?”他粗声问,似乎颇为不悦。
她愕然扬眸。
“为什么要像她?你姊姊有哪里特别好吗?”
“她……很好啊,很自信,很有自我的想法,活得很潇洒自在。”
“难道你就不好了吗?你是个没有自己想法的傻瓜,你活得很凄惨、很可怜吗?”
“这……”粗率的问话把她惊呆了,只得怔怔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有一份工作,你一个人住,你刚刚从东京玩回来,你为公司拿下了一个案子……你活得也很好啊,我看不出来你有任何需要自怜自艾的地方。”
她活得很好?不需要自怜自艾?
她望着他,呆呆地、傻傻地望着。
为什么困住她许久的苦恼经他这么一说,仿彿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否真的太傻,作茧自缚?
“听我说,盼晴。”他握住她的肩,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个很不错的女人,真的。”
他竟……这么对她说话?他从来对她只有嘲弄啊,可他现在却认真地赞美着她!
是赞美吧?她可以当这些话是赞美吧?
“修一,你……”粉颊红了,一种羞怯却艳丽的红,她凝睇他,眸中像可以滴出水来。
他一怔,似乎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忙转过身,斟起红酒,“还想喝吧,再喝点。”
她恍惚地望着他的动作。
她没看错,他真的是个温柔的男人,在日本是这样,现在也是。
他失去记忆,却没失去温柔的本质。
他是个温柔好男人。
想着,她浅浅笑了,脑海不觉泛起一幅朦胧画面。
那天,天空下着雪,他牵着她的手站在门廊口,两办温热方唇与她缠绵相亲……
“在想什么?”粗鲁的嗓音唤回她的心神,她一凛,不觉将身子往后更埋进沙发。
“没……没什么。”方才冥想的两瓣唇映入眸底,忽地激起一阵战栗,“我在想……想一些事。”
“想什么?”他问,忽地,目光一沉,“想你老板?”
元朗?
她睁大眸,“啊,不,不是……”
“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我?没有啊……”
“我说过,我不喜欢人说谎。”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不耐地递给她红酒杯,“你明明喜欢他,不是吗?他今晚请你吃饭,瞧你高兴成那样。”
“我……是很高兴……”
他瞪她一眼,狠狠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你喜欢他哪一点?长得帅?身材好?有能力、有钱?”
“我……”
“说啊!”
“因为他对我好。”被逼急了,她冲口而出。
他挑眉,“对你好?”
“嗯。我刚到公司的时候,谁也不认识,我个性又闷,不知道怎么主动交朋友,然后有一天公司同事忽然轮流请我吃饭……”记忆勾起她唇畔一抹浅笑,“后来我才知道,是元朗……是我们老板要他们这么做的,他希望我快点适应环境。”
“就这样你就爱上他了?”他冷哼一声。
爱?
这强烈的字眼惊骇了她,不觉蹬大眼,“我不是……”
“爱就爱,干嘛怕承认?”他回瞪她,蓦地重重把玻璃杯搁回桌面,敲出清脆声响,“这样吧,我帮你。”
“帮我?”
“帮你追他。”
“帮我追他?”她倒抽一口气,震惊莫名地瞪着他。
为什么他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她听见这样的话……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反而,有些难过--
第五章
他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他接近她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设法套出那颗蓝钻的秘密,为什么演变成帮她解决单恋烦恼?
因为做不成她的白马王子,所以自告奋勇帮她得到她的白马王子吗?
一念及此,锐唇划开自嘲弧度。
什么时候,他变成这种善心人士了?
“……什么时候,你变成闷葫芦了?”蕴着笑意的嗓音扬起,逗弄着他。
他扬眸,目光触及眼前女子挑染成亮紫色的发绺,俊眉一挑,“怎么?又换了造型?红色很适合你啊。”
“腻了。”她耸耸肩,“而且整头红发在台湾实在太过惹人注目,我还是收敛一点好。”
“你现在也不见得多收敛了。”
她笑,纤长的手指卷绕着鬓边的发绺,“起码大部分是原色,只挑染了一点点。”
他没说话,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玻璃桌。
望着他不自觉的动作,谭梨微笑加深,“今天话挺少的。怎么?悟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他瞪她一眼,目光如电。
她若无其事,捧起咖啡杯浅啜一口。
“……谭梨。”
终于开口了。她笑睇他,“什么事?”
“我记得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网友,叫什么‘战略高手’的,听说他有办法连到世界各地的资料库。”
“嗯哼。”
“能不能请他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查一个人。”
“谁?”
“一个十年前去世的女人,周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