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脏一扯。
她根本……还虚弱得很啊,为什么急着出院呢?
一辆黄色计程车停定医院门口,打开后车门。
她优雅地坐进车厢。
“等等我,天蓝,等我!”他放声喊。
她听到了,回过清瘦的脸庞,澄亮的眸望向他。
“等一下!”
可她没有等,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催促司机开车。
温亦凡蹙眉望着紧闭的车门。她很明显想躲他,为什么?
眼看着黄色车影往前移动,他来不及细想,匆匆跨上一辆医院的自行车,踩着踏板追逐。
计程车往前疾驶,他也锲而不舍地追。可两种交通工具的马力实在相差太多,很快地,眼前那抹黄逐渐淡去。
他咬紧牙,仍是不死心,纵然距离愈拉愈远,他依然不停踩着踏板。
忽地,一阵尖锐的煞车声破空而来,直觉自己即将被突然从马路另一头窜出的货车撞上,温亦凡迅速一甩把手,整个人伏地一转,连连翻滚好几圈。
千钧一发。
好半晌,当温亦凡抱着微微晕眩的脑子盘腿坐起,他不禁要庆幸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否则可能因此丢了一条命。
“你……你……不要命了吗?”颤抖的嗓音轻轻在他耳畔拂过,跟着,纤细的倩影落定他面前。
他仰起头,果然看见程天蓝苍白着一张脸,直瞪着他。
她喘着气,前额迸出细碎的汗珠,显然经过一阵急遽奔跑赶过来的。
她,是关心他的──
温亦凡心一扯,连忙双手撑地,潇洒地一跃起身,“放心吧,我这人福大命大。瞧,我全身上下好好的,连一点擦伤也没有,不必为我担心啦。”
“谁……谁为你担心?”她睨他一眼,跟着扭头,转身就走。
他急急追上,“你真决定出院了吗?你的身体感觉好多了吗?”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她没回头,更没停下步伐。
“天蓝!”他终于追上她了,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他,“为什么突然急着出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语,冷冷撇过头。
“告诉我。”他柔声道,“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温医生对每个病人都那么亲切吗?”她有意讥刺,“可惜我承受不起。”
“我说过,从没当你是病人。”凝望她的眸光更加温柔,“我当你是朋友。”
“这我更担当不起了。”
“天蓝。”他无奈地说。
“我要走了。”
“等一等。”他拉住她,掏出一直搋在怀里的书,“这个送你。”
“这是……”明眸溜了一眼精美的书皮,“几米的绘本?”
“‘地下铁’。”他解释,“里面的小女孩让我想起你。”
为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仿佛看透她眼底极力压抑的疑问,他低声道。
她默默接过绘本。
他凝望她,忽地扬起手臂,为她收拢几束被风吹得凌乱的发绺。“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闻言,心一颤。
那语气如此关怀,动作如此温柔,眸光如此和煦宛若春阳,微微融了她被冬雪覆盖的心。
双手将绘本抱得更紧了。
“再见。”
“再见。”
ΩΩΩΩΩ
他以为自己可以逐渐忘了她。
那日,亲手将绘本交给她做为离别礼物,然后,轻声道再见。
两人心底都明白,这声“再见”也许是永不再见。
她不想再见他,而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他,不宜再见她。
相见,争如不见。
细雨在无尽的夜里纷飞,湿湿浸透他一身。发,湿了;脸,湿了;衬衫和长裤,湿了;而凌乱不定的心,更早已湿透。
他仰起脸,迷惘的眸望向公寓顶楼紧闭的窗扉。晕黄的灯光,柔柔自薄纱帘后流泄,偶尔映着一个朦胧倩影。
是她,他知道。他知道那样孤僻的她必然独居,所以那倩影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也唯有她的倩影,才能勾动他神魂百转。
唯有她,能让他这样宛如青少年般不顾一切地在楼下守候,这样痴狂着魔地仰望窗上的流影。
唯有她。
他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碰上她他所有的理智似乎全丧失了?他该是爱着风铃的,不是吗?从小,他一直以保护风铃为己任的不是吗?为什么一见了她,多年蕴积的情潮便决了堤,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流?
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劝告他远离她,甚至连她本人也如是警告他,而他的理智固然呼吁自己把持,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
ΩΩΩΩΩ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他。
她以为毅然离开医院,切断两人的联系后,她与他便毫无瓜葛。
可偏偏他要送她这么一本绘本,送她她其实早买来珍藏、爱不释手的绘本。
地下铁──一个盲眼的女孩,日日夜夜穿过城市的地铁,如此疏离的城市,如此寂寞的地铁,如此纤细的身影。
我在危机四伏的城市里,随时准备挥手告别。
但世界的惊奇与美丽,仍让我依恋不舍。
我日夜祈求,一场完美的演出,一个奇迹的到来──
她在祈祷,祈求一个奇迹,一个不再寂寞的奇迹。
我觉得她像你。
她像她吗?像一个瞎了眼、永远看不清这个世界的孩子,可却又能在丑陋无情的世界中感到一丝丝美好的温暖。
她,像她吗?
雨愈下愈大了,雨滴固执地敲着玻璃窗,仿佛坚持对昏昏欲睡的听众演奏最后一曲的鼓手。
热情、昂扬,却也淡淡绝望的雨声。
天使在地下铁入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看不见了。
她侧耳听着,鼻尖蓦地微微刺痛,眨了眨眼,掀起纱帘,前额抵上沁凉的水雾玻璃。
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断地迷路。
不断地坐错车,并一再地下错车。
雨的痴,雨的痛,雨的冰冷,透过她鼻尖直抵柔软的胸膛。
车站中的人群总是这么来去匆匆,有人会在地下铁的出口等你吗?
心跳得有些急,呼吸不顺。
她深深呼吸,深深吐息,一圈圈烟雾随着她的动作在窗扉散开,原就朦胧的窗更加迷濛。
她茫茫看着。
在这么孤寂沧凉的城市,有人等着她吗?
忽地,心口仿佛遭一股电流穿透,某种冲动让她伸出手,擦拭眼前一片白雾──
她看见他了,站在楼下,痴痴仰望着她的他。
他,在等她吗?
好痛──指尖倏地戳入掌心,激起眸中两汪水烟。她握紧双拳,拚命深呼吸,拚命抑制忽然疾速奔腾的心跳,拚命喝令自己冷静。
冷静。她告诉自己。
冷静。放下纱帘,她要自己转身离开。
冷静。斟了一杯水,她缓缓饮下。
冷静。环视一尘不染的客厅,她仍决定再擦一次地。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心韵像鼓声,在她胸膛里率性擂击,和着窗外的雨声,逐渐放纵、逐渐狂野。
“啊──”她放声抒喊,忽地伸手拉开大门,不顾一切地奔下楼,奔入沧濛幽邃的雨幕。
颤抖的身躯,在他僵直的身躯前落定,扬起遭雨打湿的眼睫,她试图在一片朦胧暧昧中认清他的眼神。
她看见了,找到了她所想要的热烈与激昂。
“天蓝。”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么沙哑、那么无所适从的嗓音,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高不可攀的女神,又像看着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妖。
夜雨放肆地浇着两人,从头到脚,却浇不熄那熊熊燃起的情火炽苗。
火,愈烧愈旺,终于,在两人还来不及捉回神智前,两具躯体已经紧紧地、紧紧地相贴,完全地、完全地密合。
他低吼一声,迫不及待地攫住她苍白的唇,她嘤咛一声,婉转妩媚地迎合,柔软的乳峰轻轻压向他,挑惹他更加情动,狂暴的吻,几乎想将她整个人吮入体内。
激情的、热烈的、绝望的。
雨,愈下愈大了──
ΩΩΩΩΩ
“去洗澡,天蓝。”他在她耳畔呢喃,一面低语,一面轻轻咬啮她小巧的耳垂。
一路热烈亲吻爱抚的两人,回到屋里,更加无止无尽地纠缠。
许久,他才又重新收束理智,“去洗澡。”
“不……”碎吻烫上他鼻尖。
他呼吸一停,“去洗,换下湿衣服,否则你会着凉。”
“可是……”细哑的嗓音淡淡消逸。
毋需明说,他明白她舍不得离开他,但他又何尝舍得?
情欲的滋味如此销魂,亲吻她的感觉如此美好,他又怎舍得放开她,怎舍得停下双手对她热切的爱抚?
可他必须。她的身体太弱,禁不起在淋了雨后还承受他龙卷风般的狂放激情。
他必须放开她,除非他想害她心脏病发──
一念及此,他倏地狠狠咬唇,猛然推开她,直把她推离好几步。
她身子一晃,墨睫微颤,轻扬眼睑,微微受伤的眸在认清他下唇咬出的牙印后,蓦地迷濛。
他为了克制自己的情欲,连嘴唇都差点咬破了。
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些想哭。
“那么,你也去洗。”
“什么?”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俊眸圆睁,双颊漫开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