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们害怕我的势力有一天压过他们?”楚行飞轻轻挑眉,语气淡然,隐蕴的意味却深长。
“废话!你是我楚南军的独生子,是龙门少主,迟早会坐上我这个龙主的宝座,凭他们又怎么能跟你的势力相抗?”
“没错,就因为我有一天会坐上龙主的位子,所以他们更加害怕。”楚行飞不疾不徐,“因为我一向专心经营企业,从来不插手龙门这些贩毒走私的事务,他们怕有一天我被白道收买了,挡他们财路……”
“那你会吗?”楚南军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你说我会不会呢?”楚行飞静静地反问。
楚南军瞪视他数秒,“该死!你会!”他终于从儿子冷静异常的态度察觉出他脑海里的念头,“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在白道闯出一些名声,就可以不顾你那些叔叔伯伯了!”高昂的语声怒意盎然,“你要记得自己是吃什么长大的!要不是龙门,你能进哈佛?能念MBA?能有那么多资金筹组那些所谓的正当企业?”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再了解也不过了。”楚行飞冷冽地说,面容虽然还算平静,蓝眸却已悄然掀起汹涌波涛,“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进哈佛?为什么念MBA?为什么拚了命地工作,让龙门投资的几家公司在短短几年间便欣欣向荣?最重要的是,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和戚家联姻,答应娶一个连一面也没见过的女人?”他洋洋洒洒,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我就是为了让龙门有一天能完完全全脱离黑道,让龙门的大老跟弟兄们再也不必赚这种黑心钱,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上……”
“住口!”楚南军一声怒喝,狂暴的语调显示他怒气蓬勃,“听听你说这些什么话?黑心钱?没有这些黑心钱你能吃饭、读书、跟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应酬来往?要不是你是我这个龙主的儿子……”
“我宁可不要成为你的儿子!有一个以贩毒走私维生的父亲并不值得骄傲,如果我可以选择……”
“你……你这不孝子!忘恩负义的浑球!胆敢这样批评自己的父亲,你……天啊!我楚南军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不孝子!早知你如此忤逆不孝,当初我就不该领养你……”
※ ※ ※
但他领养了。
楚行飞一脸淡漠,嘴角嘲讽一牵,思绪由数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收回。
他举高水晶酒杯,藉着自窗外洒落的冷冷月光审视着每一个不同的棱面,观察月光因折射进酒红色的液体而绽放出的奇异辉芒。
他欣赏着,良久,神情怔然而略带迷惘。
最后,他终于一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入喉,一阵甘醇,也一阵苦涩,交相煎熬着他因两天未睡微微干渴且疼痛的喉咙。
他一扬手,摔落水晶酒杯,一面听着酒杯在地面上碎裂发出的清脆声响,一面合上疲惫不堪的瞳眸。
思绪再度回到那一夜,那个他与父亲狂暴争吵的夜,当时,两人仿佛都失去了理智,像两头野兽相互咆哮。
他其实不该丧失冷静的,只要以一贯四两拨千金的手法或许便能够侥幸逃过父亲的逼问,但,或许是多年来的怨愤难解吧,他终于还是对父亲怒吼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不满和委屈。
他其实并不想成为龙门少主的,身为黑帮头目的儿子并不能为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尊带来任何光耀或骄傲,只令他更加痛恨自己身为私生子的可鄙身分。
因为身为私生子,他在爱尔兰受尽了凌辱与侮慢,没料到即使在旧金山,他依然只能成为那些华裔百姓们表面恭顺、内心怨恨的坏胚。
要不是为了有一日亲手摧毁龙门,他未必愿意认楚南军这个亲生父亲,更加不可能愿意事事听他吩咐,甘心做他手中一枚棋子。
没错,他是一心一意想毁了龙门的,可却没想到龙门会在三年前那一晚就那么莫名其妙全灭了,组织内的所有大老全数销匿无踪。
更没想到他身为龙主的父亲竟就会在那个与他争吵的夜晚在书房里遭人枪杀,而他也因此被检察官以涉嫌谋杀起诉。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他喃喃,不停对自己说道,可虽然这样反覆解释,胸膛还是抵受不住那股强烈彻底的心痛。
虽然父亲不是他杀的,也和他杀的没两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要不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凶手意欲栽赃他入罪,父亲也不会因此成为一具死尸。
“我没有杀你,爸爸,可跟我亲手杀的也没什么分别……因为你是因我而死的。”他痛楚地呢喃,想起那夜父亲躺在血泊里的身躯,惭愧、伤感、懊恼、悔恨……复杂的滋味在他胸膛紧紧郁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我那天晚上还那样惹你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父亲不会白白丢掉性命!
他其实不那么恨他的,即使有怨有怒,却不曾真正恨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喜欢自己的出身,不欣赏父亲身为黑帮龙主的身分,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他们之间,毕竟仍有父子的情分,而他万万不愿见父亲如此莫名冤死……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 ※ ※
一个大男人也会哭吗?
一个像他那么自信、光辉又灿烂的男人,像他那样总是气定神闲,仿佛遇到任何难事他都有办法轻松解决的男人──会哭?
可是他真的在哭。
那不停颤动的宽厚肩膀,那深深埋在膝上的脸庞,以及那隐隐约约在夜里却仍然清晰的抽噎声。
他真的在哭,哭得很伤心、很难过。
怎么办?
戚艳眉望着前方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孤寂身影,秀颜一下子刷白。
她颤着唇,咬着牙,明眸怔怔地望着那个浅灰色的身影。怎么办?连她自己也想哭了。
才刚这么想,瞳眸便一阵锐利的刺痛,灼热的泪水纷然逸出眼眶,在沁凉玉颊碎成一颗颗零落泪珠。
怎么连她也哭了?她伸手抚颊,拭去匆匆流下的泪水,一面在心底暗暗痛责自己。
没用的戚艳眉!怎么这么没用呢?这个时候她应该温柔安慰他才对啊,怎么跟他一块儿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她就是好难过啊,看着他那么寂寞地坐在那儿,听着他拚了命想吞回,却还是逸出喉头的哭声,她就是觉得好心痛、好心痛,一点也无法忍受啊!
她不要他哭,不要他这么伤心,不要他这么难过……
“行飞,行飞,”她忽地自唇间逸出低喊,纤细的身子如蝶,翩然奔至他身后,柔软的玉臂自背后环住他的颈项,湿润的脸颊紧紧贴住他宽厚的背,“你不要哭,不要哭……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了好不好?”她哽咽着嗓音,叨叨絮絮地念着,一面劝着楚行飞,一面却锁不住自己眼眶内晶莹的泪珠。
楚行飞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开口,“艳眉?”语音恍若受了伤般嘶哑。
“是我!是我。”她在他背上点着头,“告诉我你为什么哭,行飞,因为今天下午的事吗?”
他不语,抬起埋在膝间的俊逸脸庞,右手紧紧握住她环在他颈项的小手。
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令戚艳眉明明白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
“行飞,是不是因为想起你哥哥下午说的话,所以你才……哭了?”
“哥哥?”楚行飞低喃这两个字,蓦地一阵难言的沉痛,他闭眸,“我已经很久没那么叫他了──”
“行飞。”戚艳眉柔柔唤了一声,从他身后翩然旋至他面前,在他双膝之间跪坐,仰起清丽绝尘的容颜,“你是不是因为蔺长风那么说感到难过?因为他说……他说……”她咬牙,犹豫着是否该重述蔺长风对他的指控,“他说你在爱尔兰……”
“杀了酒醉的父亲?”楚行飞替她说完,语音低微,却清清楚楚蕴着自嘲。
“你没有……没有……那样做吧?”明眸漾着泪光,祈求着他的否认。
他却没回应,双眸望着她,空洞而无神。
她蓦地一阵惊慌,“告诉我……实话,行飞,你……你说话好不好?你……别什么都不说啊!”
“你真的要听?”他终于开口了,语调空灵,毫无一丝起伏。
“嗯……”她望着他呆滞的眼神,很不容易才点了头,“我要……我要听。”
“那我就说给你听。”他望着她,茫然的模样显示他神思早已荡回遥远的从前,蓝眸凝定不知名的时空,“那个晚上……哥哥生病了,发着烧,爸爸又喝了酒,追着妈妈要钱,她不肯给,两人便又打又闹的……后来妈妈总算答应了,却要求爸爸先向邻居借货车去找医生给哥哥看病……他果然去了,却连车带人翻落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