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妍乔尚未踏进诊所,就从玻璃大门见到了里面等候的病患已将整个空间占满。她微讶,然后推开大门,一路喊着借过借过,终于挤进那扇推门,走到挂号柜台后。
才踏进柜台,打了卡后,一旁双手忙碌不堪的药剂师何廷夫轻声开口:“怎么迟到了?不会是前晚喝醉,醉到现在吧?”
“半路机车抛锚,我也很不愿意的。”她耸肩,将随身包包搁进私人置物柜里,拿出浅蓝色的口罩。
“前晚还好吧?有安全到家?”现在问好像晚了点,但总是要找点话题聊。
周妍乔淡笑了声,“当然是平安到家。”没必要让大家知道她其实醉倒在酒吧。
“哎哟!今天人真多,外面路过的人看到里头人满为患,大概会以为今天看病免费。”刚接完一通预约挂号的电话,王秀如也走了过来,她还得帮忙写药单。
“义诊吗?卫医师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何廷夫笑了声。
“噗!他不是你麻吉吗?还这样讲他!”王秀如噗笑出声,又说:“你现在领人家薪水耶。”
“就因为是麻吉,才敢这样讲他。”何廷夫又笑。然后看了看手中药包上的姓名,在领药窗口喊了病患的名。
周妍乔笑了笑,没打算加入对话。她戴上口罩,走到诊间,对临时代替她跟诊的护士颔首道谢后,她走到一旁,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挂号名单。
诊所八点开始看诊,现在不过才八点四十一分,却已经有五十多个挂号病患,难怪刚才秀如会开那样的玩笑。
见卫医师还在问诊,她按了就诊序号的铃,拉开诊间的门,喊着下一个病患的名字。没见到有人反应,她走到候诊间,抬眼看了上面萤幕闪动的就诊序号,确定自己按过铃提醒等候的病患。
她一路走着,一面喊着病患的名字。然后,她在诊所外面找到了病患,是名幼童。她领着抱着幼童的母亲,往诊间方向走,因人过多,她不小心踩着了一只脚。
没注意对方长相,她只是看着那只被她踩到后,随即印上她脚印的黑色鞋面。“啊,对不起。”她未抬眼,只是低首道歉后,领着患者走进诊间。
陆陆续续,患者来来去去,她忙碌到只能专注于工作,直到她按了就诊序号的铃,然后看着萤幕上头的名字,欲走到诊间外面喊下一个患者进来时,她呆愣住了。
关、关书修?同姓同名?还是……在萤幕上头的名字后方,她看见了出生年月日,可以百分百确定是他。若说同姓同名是有可能,但连出生年月日都一模一样,机率就不大了。
她,就要见到他了吗?这些年来,不敢想过会再过上他,那么,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她要以这种方式见到他了?
“妍乔?”身穿白袍的男人唤了她。
见她未有反应,他蹙起眉,再唤:“周妍乔!”
“啊?”男人微扬的声嗓召回她的注意力,她回首看着桌后的白袍男人,“卫医师?”
男人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该请下一位病患进来了?”
“呃……”愣了两秒,她点点头,“对。”
“今天是怎么了?上班迟到,现在又心不在焉?”卫医师低声询问,长指在桌面上轻敲着。
“没、没事啊。”她笑得尴尬,“我去请病患进来。”
低着头,她步出诊间。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抬眼看候诊间的病患。
深深吸口气后,她微颤着身子,开口唤了那多年未曾出口的,让她眷恋挂记在心底的,每每想起总是心痛至极的男人的名字——“关书修。”
真的是他。
那双记忆中的俊眸依旧深幽不见底,原就顽长的身躯似乎又高了点,但也瘦了点。他薄唇抿着,眉间染着轻郁,身体的病痛似乎让他很不舒服。
他全身上下几乎没什么改变,唯一让她意外的是他那头近三分之一的银色发丝。那黑发中参杂着隐约可见的银丝,让他看来多了份沧桑味。
是刻意去染的,还是……
“要打针,打一针会让你比较舒服。”卫医师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打针?她看了医师一眼。
一般诊所的护士里,一定要有一位护理师,她是这间诊所唯一有拿到护理师执照的,所以注射打针除了她能进行之外,就只剩医师本人。今天她在,当然由她来进行这个工作。
“有问题吗?”卫医师见她面露困惑,不禁浓眉微扬。
周妍乔摇摇头,“没有。”
他应了声,转而笑看着关书修,“你先到那边等候,等一下护士会帮你打针。”
关书修没说话,站起身子朝医师手指的方向走去。
周妍乔从何廷夫手中接过针筒,看了眼继续看诊的卫医师,知道这个工作她是无法推掉后,紧张地走到关书修身边。
男人的视线未与她有所交集。从他跟着她进入诊间,到现在等着挨这一针为止,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脸上停留。她戴着口罩,声音透过口罩变得有些闷沉,加上口罩遮去大半张脸,也许他根本不认得她,她何必紧张呢?她走近他,在他身侧停住。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发现他的睫毛很密很长,他眼睫未有眨动,目光似乎是停留在某一处。视线再往下,她发现他右脚鞋面脏了,有个很明显的脚印……
她微讶地瞠大眼睛看着他的鞋,那不就是她方才在候诊间踩到的那只黑鞋?通常被踩的人,大部分的反应应该是会看一下对方,那么刚才他是不是注意到她了?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暗暗深吸口气,周妍乔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微哑着,“要打手臂,麻烦请把袖子拉高。”
男人依言卷高左手的袖子,未与她有交谈,好像打不打那一针他都无所谓似的。
左手探上他左上臂,握住他,才发现他体温高得烫人,心狠抽了下,她拿起酒精绵片,轻拭他左上臂的麦色肌肤。
但拿起针筒时,她却呆愣住。
手心下那属于他的肌肤、他的体温,如此真实确切,他就在她眼前,而她却没办法和他打声招呼。
曾经是那么相爱、那么亲密的两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即使面对面,也像是陌生人的局面呢?关书修见针筒迟迟未落下,不禁扬高眼睫,看到的却是周妍乔转过身子的侧颜。
这一针她打不下去啊……放下针筒,她转身走到白袍男人身侧,带着细细浅浅的哭音,低声说:“卫医师,我人不舒服,可以请你过去帮他打吗?”不待卫医师有所回应,她顺着诊间后方的走道离开,跑到较隐密的领药处。
关书修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她几乎是仓惶逃开的背影。
这个感冒是意外,却来得恰恰好。
那日,她离开酒吧后,他跟在她身后。他知道了她目前的住处,也知道了她上班的地方。而突如其来染上的感冒,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却也让他有这个机会走进她上班的诊所。
无妨,这感冒对他原先的计划影响不大,他依旧可以继续他的游戏。
乔乔……周妍乔,你准备好加入游戏了吗?
第六章
倚在街灯下的男人掩嘴咳了声,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公寓,三楼的窗户透着光。
突然染上重感冒,让他身体极不适。以往生病从不进医院或诊所的他,这次却为了她,不得不找上她工作的诊所报到。
从事吧台调酒的工作,他一直把个人的卫生习惯看得重,这次病得突然,症状又相当明显,为了不把病毒传染给客人,他今晚已请了假。既已请了假,就趁这机会过来这里。
早上去了她上班的诊所看病,他虽刻意避开目光,也未与她有交谈,却悄悄将她的动作、表情,一一收进眼里。
从她在诊所外停机车时他就瞧见她了。然后她经过满足病患的候诊区,挤进挂号柜台后方,跟着她不小心踩着了他的脚,道了歉,后来她唤了他的名,他随着她进入诊间。
跟在她身后,隐约能嗅到她发上洗发精残留的香味,长及腰的乌丝在她背上左右轻晃,像缓缓轻飘的黑绒布;那质感,让他多想什么也不顾地探掌抚上她的发。
她在他身侧,软嫩小手握住他手臂时,他感觉全身血液的奔流变得急速,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仍是年轻小兽的自己般,他左胸异常骚动。
然后,他听见了她细微的叹息声,接着她放下针筒,离开他身边。
意外于她带给他的那份撼动,尤其当她软嫩的手握住他手臂时,那温润的触感,还有她淡淡的发香,都在在提醒着他,关于当年那段曾有的美好回忆。
一直到她逃开,他才猛然自回忆中清醒。
为什么……还是会想起甜蜜的那一部分呢?不是该记取教训的吗?
抬眼看着对面三楼的窗口,关书修深邃的黑眸抹过两簇火花。
那年,她指控他,他没为自己辩解,感觉上他似乎成了迷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