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
微颤的语调令他倏展眼睑,“有关孤儿院的事。”
她没回答,撇过头,默然。
他心一沉,“你在意吧?水蓝。”
她依然不语。
任无情明白那沉默代表的意义。“你当然在意……”他轻轻叹息,半晌,才找回坚定的嗓音,“你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你?”
“是啊,原谅我没及早发现这样的事情,并且及时阻止。”
“不能怪你。”
“但……”
“不能怪你,无情。”她截断他,“这是你父亲做的事,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你不怪我。”他凝望她,嗓音沙哑,“但你怪他?”
她静静咬唇。
“你怪他吧?水蓝。”他微微焦急地,“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更加深了你对他的恨意?”
“不错。”她敛眸,坦然承认。
他心跳一停,明知她心情必然如此演变,仍是一阵心痛。“水蓝,答应我一件事。”
她回望他,澄澈透明的星眸掠过异芒,仿佛猜到他要她许诺什么。
“你说吧。”语声仍是静定的。
“别再报复。”他深深望她,一字一句,“为我放弃好吗?”
她深深吸气。
“为我放弃,水蓝。”他语音恳切,“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她不语,唇瓣轻轻抖颤,像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觉一阵强烈心焦,蓦地起身,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大手拉起她沁凉的玉手,“相信我。”
她随之立起窈窕的身子,水眸凝定他,脉脉不语。
半晌,她忽地翩然投入他怀里,螓首埋人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我相信你。”她嗓音细微却坚定。
他因那样的坚定全身一颤,双臂一紧,更加将她拥入怀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般拥紧她。
“谢谢你,水蓝,谢谢你。”
她摇摇头,深埋他胸膛的螓首逸出一声像是新生猫咪般的呜咽。
他心一痛,分出右手,扬起她线条优美的下颔,惊觉她果然哭了,剔透的泪珠沾染眼睫。眼睫下透出的美丽双瞳,氤氲着朦胧水雾,楚楚动人得教人心疼。
他震撼难忍,不觉低首,温热的方唇小心翼翼地为她吻去珍珠泪。
她倏地倒抽一口气,身子一颤。
他察觉了她的震颤,停下动作,“你害怕?”
“不,我不害怕,不是害怕……”她语气空幽,瞳眸茫然,像是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心情,正细细在心底咀嚼着滋味。
“别怕,水蓝。”他轻抚她的颊,温柔低语,“别怕。”
“我不是怕。”她摇头,忽地扬高眼眸,“无情,你……”
“我怎么样?”
“你可不可以试试看?”
“什么?”
“你能不能试试……”她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又忽地转过头,玉颊逐渐攀上红晕,甚至连洁白的颈项都逐渐染上蔷薇色泽。“你能不能试试跟我……我想我应该不会……不会抗拒你……”
他瞪着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狂野的心跳声,而她的,也仿佛正与他的应和。
他知道她要求他试什么,他当然明白!
自从经历那阴暗残酷的对待后,她一直无法交给任何男人的柔美娇躯,如今却要主动交给他。
他值得吗?
“水蓝,你是认真的——认真那么想?”他颤着嗓音确认。
她轻轻颔首。
她是认真的!他呼吸紧凝,心韵快得他已然无法控制。
她要将自己交给他,主动要求他碰触她。
她说过,心理的障碍令她无法轻易接受男人,他也能理解,所以这几天来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他让自己睡在她身边,要她习惯一个男人的接近,却又强迫自己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夜复一夜,他将她拥人怀里,听着她规律均匀的呼吸,闻着她芬芳迷人的体香,属于男人的原始情欲被撩拨到了最高点,却还是拼命克制。
因为他在乎她,不能破坏了她对他的信任,不愿伤害她脆弱的身躯与心灵。
他绝不愿伤害她,在她还不能真正坦然接受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以前,他不会对她逾规。
他有那样的心理准备,也接受了长期抗战的可能,但她却——
“可是你要答应我……”她羞涩地,低微的嗓音恍若向晚轻轻拂过的微风,
“要慢一点,因为我——还是有点怕。”
他心一牵,嗓音愈发温柔起来,“放心吧,我会很慢的。很慢很慢……”
他沙哑地许诺,低下头,火烫的方唇柔柔地攫住她。
她没有抗拒他。
她曾经怀疑自己会,也曾经考虑是否要故意那么做令他反感,但当他一开始吻她,理智与恐惧便不知消逸何处了,只余激情的火苗噼啪燃烧。
从不曾想过,她也有遭激情攫去理智的一天,但在他怀里,她只感受到一股亟欲被充实的浓浓渴求,她想碰触他,想将他健美的身躯紧紧揉入自己,也想将自己紧紧揉入他的。
她感觉着他的吻,他温柔怜惜的轻触,他沁着汗的修长胴体。
她感觉着他的一切。
这样的感觉如此陌生,令她只能紧紧攀附着他,什么也不能想。
那一刻,她有随他到天涯海角的毅然决然。
甚至现在,当激情已消褪了数个小时,当她悄然抽离他怀抱,立在床边静静凝眸他少年般的纯真睡颜时,那曾经熊熊燃烧的激情烈焰仿佛还残留了几点星星火苗在她心底。
只要稍一纵情,星星之火随时可以燎原。
但,她不能再纵情了。
不能再纵容自己与他密合相嵌,不能再纵容自己与他热情拥吻,甚至不能再纵容自己日日在他身边醒来,眸光流连于他俊雅面容。
她不能纵容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不能欺骗自己她与他可以就这么天长地久。
“对不起,无情。”她凝眸他,沙哑而低微地倾诉,“我真的没办法放弃……”
她无法放弃。在心底对任承庭的恨意愈来愈高张的时候,她无法放弃对他的复仇,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做尽这一切坏事后依旧逍遥自在,高枕无忧。
上天是不公的,他不见得让好人一辈子平安幸福,更不见得会让恶人得到应得的惩罚。
她只能靠自己的手为父母弟弟寻求正义。
“我真的相信你,相信你从此以后会保护我,但……”
但她不相信自己!她无法相信自己从此就能收回对任承庭的满腔恨意,无法相信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依旧逍遥快乐。
她不是那种可以如此轻易磨灭仇恨的女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她一向的主张。
“或许我正逼自己走向毁灭。”她低掩墨帘,低低自喃。心,有好一阵剧烈抽痛。
但只半晌,那浓密的墨帘便坚定一扬,星眸绽迸灿锐光芒。
即使是地狱,她也要拖任承庭与自己一起下去!
再见了,无情。
她凝望他,无声地以唇形向他道别。这一切——昨夜为他亲自下厨,之后将自己的身体献予他,都是为了能更从容、更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因为无法给他一颗纯洁诚挚的心,所以她决定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他。
她没有后悔。
再见了,这最值得回忆的缱绻浪漫夜。
她闭上眸,最后一次在脑海回流曾与他共享的一切,然后静定转身,离开房间,离开他的公寓,沐浴屋外的清透凉冷。
抬眸,映入眼瞳的是将明未熹的永夜,一片漠漠沉蓝,清冷的孤月半掩在灰色云层后,忽隐忽现。
淡幽清冷的月,照拂的是通往地狱的不归路,洒落的是割痛人心的锐利辉芒。
她感觉心痛,清楚深刻,却不允许自己回头。
她不回头,不愿回头,也不能回头——
对不起,无情,对不起。
对不起。
自遥远亘古传来的低微细语拂过任无情耳畔,直直穿透,侵人脑海最深处。
他悚然一惊,神智从最深的暗黑中醒觉。
她走了。
他领悟这明显的事实,怔然迷惘。
“你果然来了。”
任承庭看着她,老练的眸耀着锐利情辉,嘴角则勾起满意而略带讽刺的微笑。
殷水蓝没说话,默默看看眼前一身名牌西装,总是将自己包装得贵气从容的男人。她看着他,用自己一双笼着水烟的美眸,玫瑰般娇艳欲滴的唇瓣衔看清清浅笑。
她笑着,眸光顺着他全身上下一阵流转,直把他看着鸡皮疙瘩迅速窟起,而体内,雪流逐渐滚烫。
然后,她收回好整以暇的视线,媚眸越过他。打量他身后宽阔豪华的饭店高级套房,缓缓巡礼过每一样高雅陈设。
唇角,扬起六十度的嘲笑。
“很不错的房间。”她淡淡开口,嗓音清雅而舒缓,
“约我来这里有何用意吗?”
他瞪着她妩媚甜美的笑颜,明知她有意逗惹自己,声调故意更加懒洋洋起来,“你说呢?这样的场所难道不适合我们今天准备谈论的主题?”
“哈。”她魅惑而沙哑地轻笑,星眸斜斜睨他,丁香舌则沿着艳红唇瓣缓缓润舐一圈,“如果我今天就遂了你的心愿,我如何还有筹码要求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