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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伤害他们,伤害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任无情。

  在她一颗心还不曾完全为他迷惑彷徨时,他曾经也是她极力想伤害的对象。

  她想诱引他爱上她,让他再次经历抢去哥哥爱人的痛苦滋味,让他自责自苦,鞭挞自己的身躯与心灵。

  她想那么做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他不经意的温柔体贴而心动?

  为什么他竟会是十二年来一直活在她记忆里的那个俊朗青年?

  为什么?

  如今,她该怎么继续对他的家人进行报复?该怎么强迫自己继续伤害他的家人、伤害他?

  如果不继续报复,她又怎能对自己死去的家人交代?怎能令他们痛苦的灵魂得到安息?怎能让自己十二年来咬牙撑持的人生不完全失去意义?

  怎能说服自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还有继续活着的意义吗?

   

   ☆ ☆ ☆

   

  她出院了!

  她竟出院了——该死的!她的伤还没全好呢,身骨也还虚弱得很,这样的她一个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任无情咬着牙,电话一通又一通的拨,抑制不住心内的强烈焦急。

  她没有回任家,也不曾去工作。

  “服装秀下礼拜就要上场了,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失踪?”

  她的经纪人气急败坏地喊,而他,忍不住一股激烈怒意,对着话筒当场就进发一阵低吼,“该死!她受伤失踪了,而你只关心她能不能继续工作?”

  吼完了,骂完了,满腔怒意却仍不曾稍稍得到纾解。

  他不曾这样的,对着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失去了平素的温和与冷静。

  可他现在却那么做了,不仅对陌生人厉声咒骂,连自己公司无辜的员工也难免受他不稳定的情绪波及。

  一整天,他一径摆着阴沉的脸色,连主持会议时,现场的气氛都严重低迷。

  聪慧的秘书赶忙替他取消了几个重要行程,以免难看的脸色得罪了客人。

  他完全不在意,根本忘了自己今日还有哪些行程,一心一意只想着受伤未愈的殷水蓝究竟一个人躲到哪里去了?

  终于,一通及时的电话稍稍化去了他面上的浓重阴霾。

  他不发一语,听着由话筒传来的男人语声,刚刚离线,挺拔的身躯便迅速立起,右手一抄挂在架上的西装外套,跟着迈开坚定步履。

  如风的身躯卷过办公室,带起众人面上淡淡惊愕。

   

   ☆ ☆ ☆

   

  风起了。

  雨丝,轻轻密密扬起,漫漫织起浅灰色帘幕。

  帘幕,罩落了女人纤细颤抖的身形,朦胧了润湿黑发框住的一张绝丽美颜。

  烟雨蒙蒙中,只依稀看清女人苍白端丽的菱唇正微微颤动着,对着面前蔓生着青草的陵墓倾诉着什么。

  微风一吹,送过来女人的喃喃低语。

  “爸爸、妈妈、弟弟,你们说我还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吗?”

  细颤微弱的嗓音方落,女人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坟前。

  “我没办法再继续了,没办法伤害他的亲人,因为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跟我一样痛苦……”她掩住脸,纤细的肩膀抖颤着,像不堪风雨摧残的花朵摇摇欲坠,“我心软了,对我们家的仇人心软,对我应该矢志摧毁的对象心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

  她低低呐喊着,细弱的嗓音在风中支离破碎,正如她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大雨,没办法冲去她一腔悲愤,眼泪,没办法倾泄她满怀悔恨。

  “我是不是不该再继续活着了?”

  她泣喊着,破碎的嗓音震动了天听,更震动了悄悄朝她苍灰色的倩影行来的任无情。

  他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闻的。

  她想死?

  不行!怎么可以?她怎能有那般可怕的念头?

  她不能死。她不该受这样的心碎痛苦折磨,不该如此悲伤悔恨。她的身子——不该如此纤细瘦弱,仿佛随时会消逸于这尘世之间。

  他冲动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她恍若逐渐消失的身子。

  “水蓝,别这样,别这么说,别那么想。”他喊着,嗓音急促剀切,激动无伦,神智却不太捉摸得住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想,只能一心一意地凝住她,眼睫不曾稍稍一眨,生怕只要有一瞬疏忽,她便芳魂飘渺。

  “求求你别那么说,别胡思乱想……”他低沉喊着,湛眸凝定她苍白的侧面,而后者,感受到他热烈灼烫的眸光,扬起一张细致丽颜。

  “无情——”她低低地、哑哑地唤了一声,沾染灰色雨丝的脸庞笼着浓浓哀伤,黑眸漫着水烟。

  他心疼地望她,“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医院?你的身子还很虚弱。”

  她摇摇头,无力地弯弯嘴角,“我想来看看我的家人。”

  “我想也是。”他哑声回应。要不是猜想到她可能会来祭坟,他也不会请侦探社的人立即为他查出殷家坟陵所在,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这里。

  幸好没有太晚——

  他梗着呼吸,湛眸贪婪地饱览她清丽的五官,确认她真的存在他面前才勉强稍稍转开视线。

  眸光,落上了石灰色墓碑前一束清秀百合。

  “那是香水百合,我妈妈最喜欢的。”她跟着他调转眸光,颤颤悠悠的嗓音扬起,“小时候,我父亲经常在回家路上买上一大束送我母亲,她会好高兴好高兴地接过花,插在她最钟爱的水晶花瓶里,开花的时候会满室生香……”她顿了顿,遥远的神情像坠入了遥远的过去,“妈妈会笑得好灿烂,爸爸、弟弟、我,都好爱看妈妈那么开心的模样——”

  遥远空灵的语声令任无情蓦地心酸,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那一年;爸爸因为工厂的问题经常心情不好,弟弟又不小心失手打破了妈妈的花瓶,爸爸非常生气,狠狠打了弟弟一顿,我挡在弟弟身前,不让他打,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直到妈妈回家后救了我们……”她失神地说着,忽地一阵颤抖,双手不觉紧紧环住自己的肩。

  他察觉了,脱下西装外套,轻轻裹上她。

  她忽地转头,伤痛的眼神射向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忘不了他们,不能对不起他们,十几年来我一直想为他们报复任家,我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能活着,可现在我却做不到了,我做不到……”

  他心一紧,“因为你不想伤害我吗?”

  她沉默半晌,空幽的眼眸有半晌逃离他的注视,但终于勇敢地迎向他,“没错。在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他震撼了,“水蓝——”

  “因为你是那个十二年前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

  他一愣,“我不明白。”

  “记得吗?十二前一个下雨的夜晚,有一个少女拦住了你,问你想不想要她?”

  “想不想要她?”

  “是啊。”她惨澹地笑,“她要你用钱买她的身体一晚。”

  他怔然,脑中记忆体急速运转,终于,灵光一现。

  “你就是那个女孩?”

  她默然点头。

  他失神,“我没想到是你——”

  “对你而言,我只是你在路边偶遇,一个身世可怜的少女。但对我而言——”她望着他,更加放轻音量,“你却是当时我黯淡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光亮?”他怔然重复,心海逐渐掀起了狂乱波涛。

  她真诚的告白激动了他,回溯记忆,他更清楚地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霓虹灿烂的雨夜,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开口要他买她一个夜晚。

  他还记得那对失了焦的眸子,那没有希望、毫无梦想的眼神——原来就是属于她的。

  天。

  他早该救她的,那个时候他就不应该轻易让她逃离自己的!

  他强烈自责,极度的懊悔攫住了他。

  如果他当时能保护孤立无援的她,或许她可以少受这十几年的折磨。

  “对不起,水蓝,我没想到……我那时就应该帮你的。”他急切地,嗓音满蕴恼恨。

  “不,你没错。”她摇摇头,淡淡一笑。“是我逃离了你。是我不敢再面对你那张善良热诚的脸孔,匆匆逃离了你。”

  “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逃离了他们,遇到一个住在孤儿院的少年,他带我回到那里。”

  所以,她才在孤儿院找到了临时遮风避雨之处。

  他蹲下身,坚实的大手握住她冰凉异常的小手,湛幽黑眸深情凝定她。

  她亦回望他,唇角浮漾着浅淡微笑,终于,缓缓一敛。

  柔荑抽离了他,探人颈间取出一条链坠。

  链子是细致的白金,精巧地坠着一方银边的黑色表面,在蒙蒙雨幕,表里嵌着的细碎钻石绽着银色璀光。

  他蓦地睁大眼,伸手拉过那似曾相识的表面,“这是——”

  “你的表。”殷水蓝低声说道,“当时你把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包括这只手表。”

  “你一直留到现在?”

  她点点头,“看着它会让我想起你,它紧贴着我,就好像你环抱着我一样——”

  他呼吸倏地一紧,“水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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