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对这般露骨的嘲讽,殷水蓝只是浅浅一弯唇角,“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一点也不想嫁人你们任家。”
“哈!”
“是真的。”她语气淡定,星眸直视前方,“我想过了,就算傲天现在回来,我也不会选择嫁给他。”
任澄心纠紧蛾眉,“你这贱女人以为自己……”话语未落,她蓦地住口,眸光顺着殷水蓝凝定的方向移转。
是于冠云。
他不知何时也上了楼,朗朗黑眸正凝定着殷水蓝,眸光灿灿,热烈异常的神采教她心跳一停。
他看着殷水蓝——他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殷水蓝!
任澄心绷紧身子,阴郁的眼眸来回瞪着正交会着异样眼神的两人,又妒又恨,又气又恼。
她直觉有什么她捉摸不定的讯息正在于冠云与殷水蓝两人之间传递,某种无言的、外人难以理解的讯息。
而她——于冠云名正言顺的妻子,竟在此刻成了两人之间的“外人”!
她无法忍受,阴沉的妒意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攫住她,不及数秒,便挤去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蓦地怒喊,十爪愤恨肆张,锁扼住殷水蓝白嫩咽喉,直到后者一向冷漠的脸庞雪白惨澹,仍泄不了她一丝丝怨恨。
“我恨你!你这魔女,可怕的女人……”她喃喃念着,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念些什么,耳边仿佛传来殷水蓝急促不匀的呼吸声,又好像是于冠云不敢置信的锐吼。
她不管,什么也管不着,一心一意瞪着眼前形象妖魅的魔女,一心一意想置她于死地。
她要见血,要见鲜红艳丽的血从那魔女身上泻出。
“你去死吧,贱女人!”激锐的厉喊拔峰而起,伴随着一具纤丽娉婷的女体急促滚动,自楼梯顶落至梯底。
艳血,从女人苍白的前额缓缓流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渲染一片瑰丽颜彩。
散乱的黑发,被白色绷带紧紧束着。
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她原该是莹润洁白的前额,环绕而下,掩住她弧形优美的贝耳。
墨密的眼睫低伏,在雪白的眼窝下形成一道清淡却明显的暗沉黑影。
她看来疲惫万分一一疲惫、苍白、虚弱。
而这样的虚弱与无助令他心疼。
任无情蓦地合眼,双拳紧紧握着,指尖毫不容情嵌人掌心。
一直到现在,数小时前得知她滚落楼梯、匆匆赶来医院的严重心慌意乱,仍明明白白地攫住他。
他真的心慌,从接到冠云的紧急电话,一路飞驰电掣直飙医院,到负责为她急救的医生为他说明情况时,那忧乱无措的感觉只一分深似一分。
“幸好没伤到她的脊椎,否则怕是一辈子瘫痪呢。”
医生淡淡说着,微微蹙起的眉峰却隐隐表现出不赞成,仿佛疑惑他们怎会让一个女人摔下楼梯。
他也疑惑,这该死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但于冠云不肯告诉他,唯唯诺诺、吞吞吐吐,偏是一句实话也不肯说出来。
但他心念一转,却猜测出一点端倪,“澄心呢?”
“澄心?”于冠云一愣,仿佛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么问,“我不知道。”
“去找她。”
“什么?”
“去找她。”他冷冷重复,“找到她后好好安抚她,照顾她。”
“你、你……”于冠云瞪大眼,震惊莫名,“你都知道……”
是啊,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究竟是怎么样的暗潮推波助澜,终于酿成了这一幕意外,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想起澄心那晚在庭园里对他说的话。
你就是不相信我!因为你也跟冠云一样,被那只狐狸精迷住了,你们全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他,跟于冠云。
冠云固然为水蓝神魂颠倒,导致澄心妒火中烧闯出这么一个大祸,而他自己又何尝不在这场祸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他早就看清了水蓝的真面目,不是吗?早就明白她来任家是怀着恶意。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揭发她呢?为什么还让水蓝有机会挑起澄心的妒火,伤害澄心?
为什么?
任无情张开眼睑,视线重新落定病床上殷水蓝雪白的容颜,性格的嘴角拉起微微无奈的弧度。
她真傻啊。这样一心一意地报复,最后终究还是伤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救她,可以劝服她别再继续报复,别因为太执着于报复而伤害自己。
他以为他可以劝服她的……
任无情伸出手,颤抖地抚上她水凉的玉颊,“我想救你,水蓝,真的好想。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嗓音低哑,极力压抑着,压抑着内心激动的狂潮,压抑着那心海狂啸威胁爆发,进出震天呐喊。
“我不要你再受伤了——”
你要我吗?
沉沉暗夜,连天际最后一颗星子都被宇宙黑洞攫入、最后一丝光亮都被夺去的暗夜,裹围她的,只有无垠的绝望。
她仰起头,问着第一个经过面前的俊朗青年。
“你要我吗?”
“我不要。”青年的回答像一记闷雷,更加将她打入无尽深渊。
“为什么?”
“我不想要。”
“只要几百元啊,很便宜的。”究竟是哪来的力量让她说出了那般不知廉耻的话?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麻木到再也无法感受屈辱。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什么?”青年瞪她,仿佛没料到她竟会这么问。
“我长得不够漂亮吗?”她轻声重复,亲自再将自己往暗黑深渊推落一层。
“天!你们这些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能毫无羞耻地问出这种话?为什么为了几百块钱不惜这样自甘堕落?”青年皱紧好看的眉,性格的唇也紧紧抿着。
他瞧不起她。
她默默地凝望着他,清清楚楚地接收到从他身上传来那淡淡不屑的气息。
她眸光流转,视线从他隽雅清秀的容颜一落,望向他剪裁良好的整洁衣着,雪白的衬衫,名牌休闲靴。
他神采奕奕,全身打扮整洁清朗。
她微微一拉嘴角,螓首再度扬起。
从他湛朗的眸映出的她却是容颜苍白、衣衫褴褛的。
她没有自惭形秽,反而升起一股淡淡怒意,“对你,几百块钱当然算不上什么了。”
他一愣。
她不再说什么,冷冷瞥他一眼后,背转过身,失焦许久的眼瞳恍恍然搜寻着,无神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匆匆来往的行人。
“你要找下一个人吗?”
沙哑的嗓音忽地拂过她发际,她一怔,感觉自己细瘦的臂膀不知何时落人他强而有力的掌握中。
她回过头,“我‘必须’找下一个人。”
“为什么?你这么需要钱?”
她默然。
“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必须这么做?”他急切地,“你很缺钱吗?”
“你说呢?”她望着他写着关心的脸庞,忽地空灵一笑。
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人关心她?多可笑!
“如果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
“是啊。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只会伤害你自己而已。”他温和地说,温煦地瞧着她,“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她咬住牙,不语。
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让男人这样碰你的身体,你不觉得肮脏吗?”
她仍然不说话,微微仰起的脸庞蓦地感到一阵湿润。
下雨了。
她眨眨眼,忽然发现沉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了雨丝,夜风,亦逐渐冰凉起来。
“你以为只要事后拿到钱就能得到救赎吗?那是堕落啊,不折不扣的堕落。”
他急切地劝着她,她却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也飘起了雨丝。
她的世界,早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早已经沉沦了。”她冷冷说道,冷冷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忽地抹上惊愕。
“什么?你——”
“你以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吗?你以为从来没有男人碰过我吗?”她继续冰冷的嗓音,薄薄的嘴角浅浅扬起冰冷的、无知无党的笑弧。“他们早就碰过我了,一个完了,换另一个。从头到脚,摸遍了我全身上下……”
“别说了!”
“这样你还认为自己可以拯救我吗?”
她定定望他,嗓音清清,唇边的浅浅微笑同样清清。
而冰冽的雨丝在夜空中放肆狂舞后,疲倦地停歇她的脸,却奇特地凝聚成晶莹剔透的泪——
“不……不要说你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她朦胧地、沙哑地呻吟着,压抑的嗓音撕扯着他的心,几令他心碎。
任无情倒抽一口气,悚然张开眼,强迫自己的神魂从幽渺暗沉的睡眠中醒觉,疲惫的眸迅速瞥向病床上显得慌乱不安的丽人。
“没事的,水蓝,你没事的。”他低切的,用另一只手轻抚她裹着绷带的前额,试图镇定她不安的梦魇,“我在这里,在这里陪你。”
“我早已经堕落了,早已经沉沦了……没有人可以救我……”
雪白的玉颊,缓缓滑落两道泪痕。
她哭了?
他的呼吸一紧,蓦的坐直身子,不可思议地瞪向停在她秀丽唇畔,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