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偶尔和后边儿追上的贼人交手,傅玄溟拖着饿到疲软的身子,拉着戚宝宝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怎样也不愿平白无故枉死。
直到冲出林子,见到一票这时才出现的捕役们,不知怎地全慌成一团朝他们奔来,戚宝宝见到救兵,简直是哭着求救。
“捕役大哥啊,你们总算来了!”戚宝宝死命拖着博玄溟跑,不知怎地,仿佛有神力附身,一想到对方大刀砍上她腰骨的那种痛,再远她也要跑。
傅玄溟知晓丁尧杀了赵太爷,迟早会遭人发现,眼下出现的弟兄们,定是慌到六神无主才前来寻他。
细想至此,他的嘴角浮现一抹极为嘲讽的笑。这一回,震王府恐怕是没人要替他遮掩些什么了。
这些年来,他为震非做的,也够多了……
*
傅玄溟跪在两座坟头前,神色显得相当沉静,没有半点激动,宛如一座深潭。
天光,亮得将大地所有阴暗之处给探照得无所遁形,日暖风清,万物已醒。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的世界急遽改变,虽回不去从前,但也没有人肯愿意再经历一回。所有恩怨,终在隔日黎明破晓以后,随着光阴流逝而有如过眼云烟。
直到后来,傅玄溟才知道震非比想象中的深沉,他明明清楚自己的身分,却不怕养虎为患的让他留在震王府里,恐怕也是抱着已将傅家一网打尽、连根拔除,早无后顾之忧。
心狠得连傅玄溟都要利用殆尽,成为他手里捏的一颗棋,百般折磨以满足自己的私欲,才肯善罢甘休。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震非千算万算,绝对没想到傅玄溟无意间竟发现傅家玉牌,并且机警地造了赝品,将真品换回到自己身上,还因此让戚墨辨认出来,揭穿这些年来深埋在暗处的秘密,逐一逐项的挖了开来。
尽管事情已是拨云见日,可对傅玄溟来说,伤痛已然造成,那根植在心中的阴影,不断地挖蚀着自己的心。
而在赵太爷遭丁尧杀害、震王府这几年意图谋反的勾结让傅玄溟有意的曝了光,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直直烧向震非身上。
最后因罪证确凿,相互勾结的朝廷官吏遭到定罪,一夕之间风云变色,朝中人人自危,莫不与震王府划清界线,无人想蹚这浑水,担忧一生荣华落得凄惨下场。
傅玄溟为此立了大功,功在社稷,编入羽林军里做参军,身分自然不比从前,在凤阳城里出尽锋头,但谁又能知光荣的背后,却是满嘴的荒唐,独留一把辛酸苦泪,令他有苦说不出,有泪流不下。
如今风雨已过,戚墨带他来傅家最后偷葬的坟头,连墓都不敢造得太大,为的就是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傅玄溟拂去墓上染有的烟尘,知道戚宝宝就立在自己身侧。在她也同样欲屈膝跪地以前,一手拦在她眼前。
“傅家的坟,只能傅姓子孙才能跪。”
“傅玄溟,你……”
“你姓戚,这点请你千万别忘记。”
“你不原谅的,究竟是我老爹,还是傅……老爷?”直到如今,戚宝宝仍旧不知道自己该立于何处。
“打从我们被交换的那一刻,命运就有着迥异的发展。”傅玄溟抬起头来,那双眼眸不见任何埋怨。“我们过着彼此应当度过的人生,既然一开始就是如此,到死为止,我们都该贯彻始终,平心静气的接受到底。”
“这对你……不公平。”她占有了他该拥有的平安快乐,然后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对戚宝宝而言,夺人所有,实在太过残忍,不是她会做的事。“该还的,我应该还你。”
“对我来说,戚墨不过是个陌路人,包括你娘亲也是。”傅玄溟站起身,话声平静不兴波澜。 “我和他们不曾经历过什么,你自小到大陪伴在他们身边,彼此的牵绊不是旁人所能想象,即便是一个有血亲的我,也无法替代。”
戚宝宝眼角浮现雾气,快要看不清傅玄溟的容颜。“我怕往后,都不能过得心安理得了。只要别人喊起我的姓,就会让我想到你,背着不属于自己的姓氏,孤单地过活。”
“他们都喊你宝宝的,不是吗?戚墨这名字取得真好,要你到老都是别人心底的宝。”足以见得他对她的爱。“我孑然一身,到哪都能自在的活,和你不同。”
戚宝宝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袖,傅玄溟顺势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拥抱,汲取着她的温暖,也许今后,他们不再有机会柏逢了。
“我和你,今日过后便要分道扬镳。当你说别人喊着你的姓,便会想起我时,这是令我高兴的,代表你无法轻易忘记我。”搁在心底有着惦念,对他来说就足以告慰。“当我背着傅这一姓,别人喊起我时,我也同样忆起你来。若真要忘记,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戚宝宝躲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心口全是离愁的苦涩。
“还好,是我为你过着这样的人生,一出生,就特别为你。”
傅玄溟其实不相信什么宿命之说,可是如今风雨过去,他似乎也不再铁齿。
“往后,我也仍旧如此。所以,别再说什么无法心安理得的话,你要活得坦荡快乐,而我也会与你相同。傅这一姓,我是不可能会抛弃的,就如同你和戚家割舍不了的情感。”
戚宝宝泣不成声,她没法子像他那样说出这么多好听的话,只晓得此刻的她,压不住想哭的心情,他们就要各分东西了!
“我……我会很想念你……很想很想……这辈子,不会再有那样的人……让我惦记了……呜!”
傅玄溟失笑,心头却因她的话而发暖。“我也是。这一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如此牵挂了。”
所有缘分,在他们柑互调换人生的开始,就已然种下了相互牵扯的情缘。无论今后将身处何方,只要想起自己的姓氏,便会想起处于遥遥彼岸的另一方。这样的情,今生今世已无法斩断,并且会无止尽地蔓延下去,直到生命走至尽头,才肯善罢甘休……
尾声
身上扛着布袋,脚底一双大靴沾满沙尘,傅玄溟视线落在小镇路旁的一块石碑上,上头清楚剡着三个大字“梧桐镇”。
一年前,他路过此地时曾神色匆匆地离去,其中美景风光,他一概未留心。如今重游旧地,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能装下此处多少美景,又是否能在这座小镇里,寻找到自己遗落的曾经。
傅玄溟沿着小径往镇里走去,小镇和一年前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几条新辟的小路,几个旧巷的地面翻新,上了石板,不再是难行的软泥地。
拐了个弯,映入眼帘的是街市上的热络情景,人烟杂沓,吆暍声四起。原来这座小镇是如此的活力四射,而他却未曾注意过。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一心一意只在乎自己向前行了多少路,达到预订的目标有多少,却忘记放慢步伐,去浏览路过的风景有多美丽?
傅玄溟凭着淡薄的记忆,在街市里走了几趟,最后在小摊前的一个转角处,静静地伫足于此,见画摊上的主人撑着圆润润的面颊打着小盹,头时不时还差点敲上桌,便觉得好笑。
画摊的小老板被隔壁大娘踢了一脚,屁股底下的板凳翻了,连带将人给吓醒,小老板赶忙站起身,端着睡脸招呼上门的财神爷,假意地陪着笑脸,这招呼没多久便结束,只见她人将凳子扶正,手一撑,又困得找周公下棋去了。
在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光阴里,画摊子的小老板收了字画,背着画袋准备收工。
傅玄溟摇头,她实在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懒散得连他这一个男人都看不下去。
戚宝宝将画袋束口收紧,扛在肩上,嘴里吆喝一声,和隔壁大娘打过招呼后,就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家去。
从画摊后头越过小巷,拐了几条小路,戚宝宝嘴里哼着小曲儿,那双圆亮亮的大眼时不时在街市溜转,什么稀松平常的东西都能让她分神。
直到戚宝宝走完大街,按惯例又走回平时得经过的小窄巷时,不知何故,抬头直盯着遮得不见天光的檐顶,若有所思的背影,让傅玄溟看得一清一楚。
之后,傅玄溟这才想起,这里是两人当初相遇的巷底,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见戚宝宝没有向前,傅玄溟方要退一步,不慎踩中后头小枝杪,虽然响声很细,却还是惊动了前方的人。
“谁?”戚宝宝头一转,不料身后一道背光的高大身影,吓得她连退三步。“你、你、你……你谁啊?”
傅玄溟摇头,她没胆的本性过了一年,竟然还变本加厉啊!足以见得,当时他让她受的惊吓可不小。
“别、别……别过来,我、我、我……我很穷的,劫财你是不必想了……从头到脚,我没半个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