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门风会教出怎样奇异的丫头,街坊邻里也不会有多意外。瞧戚宝宝就将戚墨十足的随意性子传承得有模有样,坐没坐相、站没站样,一笑露齿,笑声可传千里。
好在戚宝宝的脸蛋甜,嘴巴更甜,逢人就打招呼、嘘寒问暖,笑脸迎人当然备得人宠。至于那大剌剌不拘小节的性格,大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你娘染病啦?得请医堂里的大夫瞧瞧才行。”
“她说小病,要我买药煎就行了。”戚宝宝动作很俐落,将图扫进画袋里,束口一收就打算扛上肩头。
“你呀,有空写信叫戚老爹赶紧回来,放你们母女俩一个病一个弱的,大娘我不安心。”
戚宝宝拍着胸脯,圆脸笑得很得意。“我要是弱,那镇里的姑娘要走路就得有人搀才能出门啦。”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身子骨壮得很,才不像那些老关在闺房里娇滴滴的千金女呢。
“大娘说不过你,要走还不快?记得明天早点来呀。”
“走啰、走啰!宝宝我今日收工啦。”
戚宝宝扛了画袋就走,压根儿没管后头涌来的人潮更加热闹,脚步踏得是悠悠哉哉,好不快活。
人嘛!活着尽兴就好,那些身外之物是要争个什么劲儿呢?钱有四只脚,财来财去本来就会跑,要是今天进了口袋,明日也就跟着转出去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但有多少银子带得下阴曹地府里?他们戚家啊,一向是奉此道而行,多轻松快活呀?
嘻嘻嘻!嘻嘻嘻!她戚宝宝就喜欢这样过日子啊!
*
小巷里,灰暗得不见大街上的天光,人声也在转眼间消逝,不过一巷之隔就成天壤之别。
垂着首,戚宝宝脚步踏得虚浮,镇日只靠大娘的豆浆裹腹,气力实在是有限。
尤其后头背的画袋大得快要将她给压扁,就更让人觉得归途遥远呐!
每日出门前娘会塞给她几锭碎银,要她买个肉包自个儿吃,才有体力顾摊子。戚宝宝嘴里虽然应声好,却还是把钱省下,打算攒下来买只老母鸡给娘补补身子,她还可以顺道闻闻那鸡汤的香味,假装自己尝过也行。
嘻嘻!一想到热汤的滋味,戚宝宝笑得开怀,体力再不济也似乎可以多撑一会儿,到时她抓一只鸡回去炖汤,娘一定欢喜得很。
摸着干瘪瘪的银袋,有着这一两个月攒下的小钱,加上今日卖出一幅对画,凑一凑还可以再买些米菜回去,够吃一阵子了。
老天待她戚宝宝真是不薄啊!等老爹回来,瞧她把娘养得白胖胖的,铁定夸她好本事。
专心盘算着的戚宝宝,没留意前方来人,那人慌慌张张像个冒失鬼般撞倒她,画散了一地,还撞得她疼得龇牙咧嘴。
“哎唷,是哪个不长眼的?”她没几两肉,禁不起撞呀,差点没把她的腰骨给跌断。
对方见到戚宝宝的狼狈样,像是做贼心虚般,连声道歉也没给,脚底抹油,溜得像是有五条腿,快极了。
“喂喂喂!你是看到妖怪啊!”戚宝宝大吼,那家伙没血没泪吗?见她这个弱女子摔得四脚朝天,也不来看一下,溜得倒是挺快,简直像是背上生了对翅膀。
那双灿亮亮的大眼圆瞪,瞪完那人后又转到身旁看着散落一地的画纸,还有几张她在摊子上随手练的图,皆因染上小巷边的水渍,全糊成一片漆黑难辨的图面了。
“啧,别计较、别计较!一点小事,回去还是可以抓只老母鸡。”戚宝宝收拾着,还很机警地摸着袖口里藏的银袋,好险银袋还在,遇见冒失鬼总比碰到扒手好呀。
要是银子被人摸走,她惦记的老母鸡就飞走了!好在老天爷,依旧对她戚宝宝很照顾的。
捡着画纸,她在正要拾起最后一张时,眼前突地出现一双黑靴,分毫不差地踩在画纸上,脚步扎实有力。
“哎,大爷高抬贵脚啊。”戚宝宝皱起眉,接二连三遇到不长眼的人,莫非是哪位大神在考验她的耐性?
“你是戚家人?”
头顶传来闷沉的询问声,戚宝宝心底惦记着对方脚底下的画纸,那可是她明日要卖的小画,被他这么一踩,什么都没有了。
“找戚家人做什么?画摊收掉就不姓戚啦!”见那双黑靴未移半寸,还很嚣张地以鞋底蹂着图,一向心性敦厚的戚宝宝也难得动怒了。
“戚墨是你的谁?”那双深沉的鹰眼透着冷冷寒光,仔细盯着蹲在眼前的小娃娃。末了,他略施几分力,便将画纸踩裂。
“是你家祖宗!”戚宝宝眼见他的暴行,恶狠狠地脱口而出。
“你找死!”男人举起掌,兜头就要劈往戚宝宝的脸。
“你土匪!”戚宝宝抓起一旁比巴掌还大的碎石,狠狠击往男人的膝上。
岂料对方早先一步拆了她的招,那双大靴踢了她肩头一下,偏掉身形的宝宝向前扑倒,男人趁隙踩住她其中一只手,非常使劲儿地蹂着她的手背。
墨黑的瞳迸射出寒光,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味道。
“我再问一次,戚墨是你的谁?”
“你祖宗!”戚宝宝话一说完,另一只未遭制伏的手抓着他的脚,恶狠狠地抓住,往他的小腿上啃下一口。
男人竖起眉,那双眼闪过一丝杀意,五指一并劈向她的头顶。“恶女!”
转眼间,啃着人家男人的戚宝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给打昏,晕死过去了。
瞪着瘫在地上没动静的身躯,男人一把将她扛在肩上,顺道抄起画袋,趁有人转进小巷之前,足一点地,运着上乘轻功踩向屋檐,俐落地消失于巷内。
之后,始终无人得知戚宝宝的踪影……
*
第1章(2)
薪火烧得啪啦作响,高窜的火苗如夜里萤光,将残败的破庙映得有如白昼。
百年来鼎盛的香火,在朝中逐步迈向盛事太平之际,被人们遗忘在岁月的洪流之中,最后断了绵延不绝的香火,再回首已是人烟荒芜之境。
一道倚在火堆旁的身形极为修长,墨黑的眼瞳流转着淡淡的冷漠。他把玩着手里一块玉牌,通透的玉光在黑夜里显得极为耀眼。
眼皮一合,他浅浅小寐着。不晓得被他扔在干草堆里的丫头几时会醒来?那一掌他似乎使得太过用力,她昏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到现在都没清醒的迹象。
收起玉牌,傅玄溟脱下大靴,那丫头的嘴也真是够利,咬得他快要脱下一层皮了,胫骨上烙下一圈齿印,伤势像被小兽咬伤般惨烈。
没遇过哪个女人性子像她这般暴烈,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一脸可欺的无害样。戚墨一个斯文人,却养出个怪丫头,傅玄溟不信自己会绑错人,但是她一点也不像勤于墨戏的闺女,反倒粗野得像个未开化的小蛮子。
穿上靴,傅玄溟方抬头就见到她悠悠转醒,那张脸还在干草堆里蹭个几下,滚了半圈,打了个呵欠才睁眼。
哎,他没见过有人遭绑还可以睡得如此怡然自得,完全忘了自身处境。傅玄溟嘴角掀了掀,不甚明显的哼气声逸出,嘲讽着那丫头的没脑筋。
戚宝宝揉揉后颈,觉得十分疼。“我是跌倒摔到颈子了吗?”怎么痛得像是被人砍了一刀的感觉呀?
“醒了?”傅玄溟一手搁在曲起的膝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戚宝宝。“你睡得很熟呐。”
“你!”戚宝宝瞠大眼。她是不是睡迷糊了?要不怎生得此幻象,见到小巷遇上的恶人?“我应该是睡傻了,甭怕甭怕,再躺下去醒来就不见了。”
说完,戚宝宝拉拢衣襟,腰杆子打直又倒下,合上眼后心想,可能是最近她摊子顾得太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傅玄溟冷眼看着她一人唱戏,单薄的身子翻来覆去,小手摸了摸底下躺着的草堆,突地整个人弹起来,大喊一声。
“我的床呢?”她戚家再穷,也还能贪个木床栖息啊!
而回应戚宝宝的,是一室的沉静,静得像是若突然有什么鬼怪走出来,也不足为奇。而此刻,静得连自己的吐息声都能听闻得一清二楚。
他自始至终都在旁冷眼相对,俊逸的容貌带有一丝严酷的气息,掩不住的神秘感自他身上流泄而出。
那张容貌俊得适合藏匿在黑夜之中,就算如此仍可察觉到他的出色。俊美得让人印象深刻,阳刚中带有一丝跋扈的飞扬,戚宝宝没见过有男人的相貌如此冲突,却又极为融合。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骨碌大眼转了一圈,戚宝宝再困也晓得这是间破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于礼不合,况且她压根儿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睁眼就从小巷换成这破庙,她该不会是被……
“我们戚家是很穷的!”老天,她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无端遭绑呀!
傅玄溟眼一瞟,眼神透露出轻蔑的意味。先前她不是嚣张的极力反抗,像个小泼猴般又咬又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