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方落,一道迅影朝胖子跟瘦皮猴闪去。
一切都快得来不及看清楚,小挽香回过神,两人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哀号。
茫然眨著眼,她抬头看著依然一派冷静从容的少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著地上呻吟的两人。
“还不快滚!”少年冷厉一声低吼,吓得两人差点屁滚尿流,急忙爬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命去。
见两人走远了,少年缓缓地回过身,冷厉的眼神一见著小女孩儿,立刻转为温柔。
“你没事吧?”少年在她跟前蹲下身轻声地问。
“呜……我没事!”小挽香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强忍著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来不及反应,突然间她的小手就被握进一双温暖的手里。
“你受伤了。”瞧见她惊讶的表情,少年柔声说了句。
少年俐落地撕下衫摆,小心将她的手掌包扎起来,小挽香怔怔望著他俐落的动作,浑然忘了掌心的疼。
看著眼前这个看似冷峻,但举止却轻柔仔细的大哥哥,小挽香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大哥哥看起来很严肃,话也不多,但小挽香却感觉得出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这人的衣著打扮飘逸文雅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凭著天生敏锐的嗅觉,挽香嗅到他身上散发著一股奇异的清香,乍闻像是木麝香,再细闻却又似薰草,还隐约混和著藿香浓烈的香气。
本能的,挽香往他腰间瞧去,在他腰际发现一只湛蓝色的丝布香囊,以金线绣著精致的浮云图腾。
刹那间,这股独特的气息已经牢牢烙印在挽香的记忆中,她知道这辈子她将永远无法忘怀。
温柔包覆著她的大掌有种奇妙的温暖,一路渗进心底去,让她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疼?”冷沉的眸抬望她一眼。
“不、不疼!”小脑袋羞赧一缩,连忙摇了摇。
少年瞅她半晌,才又回头替她包扎好手掌,将布条打了结。
“好了。”少年站起身,看著眼前不到他腰际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穿著看起来应该生在不虞吃穿的人家,黑亮的发束成两个俏皮的髻,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小嘴,还有双黑白分明的灵巧大眼,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晒得红通通的粉嫩脸蛋上,布著不知滚落过多少次的泪痕,混著刚刚跌在地上的泥,被小手抹了又抹,看起来格外狼狈。
“把脸擦干净。”少年将一只白色锦帕递到她面前。
小挽香小心翼翼接过帕子,把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
看著手里脏兮兮的白色锦帕已经成了土黄色,小挽香又羞又急,握在手里不知该怎么办。
“大哥哥,你住哪儿?这帕子等我回家洗干净再还给你。”挽香小小声的说。
“不必了!”少年淡淡一笑。
他的笑宛如冰天雪地中忽然绽放的一抹阳光,耀眼得让人有些炫目,但才六岁的小挽香还不能明白,心口有点紧绷的感觉是什么。
看著大哥哥,挽香发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虽然显得那样冷漠疏远不带一丝感情,却透亮深邃得像是冬日里的寒潭,散发出一股冷肃的美感。
“香儿──香儿?”突然,不远处传来爹爹焦急的呼喊。
抬头望了眼远处,少年迅速转身提气正要施展轻功离去。
“我、我叫挽香,我会再见到你吗?”看著大哥哥孤冷的背影,小挽香冲动的突然开口。
背后的声音让少年停住动作。
挽香?少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香儿,你在哪?香儿──”中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留下最后一瞥,少年迅速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花田深处。
一阵狂风吹来,逼得挽香不得不闭上眼,等她再睁开眼,眼前繁花似锦的景象消失了,只剩下一面熟悉的帐顶……
茫然眨眨眼,挽香好半天才终于回神,发现自己此刻不是在花田里,而是在自己房里。
第2章(1)
她又做梦了!
这个梦境在过去十三年来,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彷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微侧过身,从枕下拿出一方早已微微泛黄的锦帕,上头那股奇异的香气历经多年依然浓烈未散,望著帕子,仿佛看到那双深沉悒郁的眸,让挽香几乎又出了神。
不多时,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起鱼肚白,离平时起床还有些时辰,但挽香却已了无睡意,干脆起身。
穿妥衣裳、简单漱洗后,推开雕工精致的隔扇门,房门外的沐家大院还是一片静寂,连下人都还没起床。
沐家的宅院不算小,几代传承下来却仍保有其幽静雅致,通往内院的单卷式垂花门上的照壁题著「沐其氛、挽其香”几个大字。
这是沐家先祖创立香囊坊那年题下的字,挽香的名字就是从这里而来。
沐家是城内极为有名的制香囊世家,早从几代之前就已经开始经营,传承到了她爹这一代更是到达鼎盛,在城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垂花门后是一落二进的四合院,正落一进大门就是门厅,东落则是挽香用来调香、制作香囊的调香房,与储放各式香花的储香房;西落则是花厅,花厅以北缀以花木山石的庭院,一进是她的寝房、书斋,二进则是下房。
沐家宅院算不上富丽气派,却不失典雅庄严的名家气势,三年前沐老爷跟夫人相继过世后,留下了当时才十六岁的挽香。
当时城里有不少人冷眼等著看一个天真不晓世事的姑娘家,怎能撑起香囊世家这么庞大的家业。
谁知道凭著一股不服输的毅力,以及对辨识香味的天赋异禀,挽香在十六岁那一年立志图强,自此之后她俨然成为沐家的主事者,把府中各种事物皆打理得有条不紊。
几年下来,硬是把沐家的家业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也不逊于沐老爷在世时的盛况,也让城中一干等著落井下石的好事者心服口服。
如今沐家除了当家的挽香,还有六个丫头、两个家丁、厨娘嬷嬷,跟一名管事的总管,花田里也有七、八个请来的花工,负责沐家花田一年四季的草花收成与栽植工作。
尽管人口单薄了些,但挽香个性随和,完全没有半点主子派头,宅子里总是不时传来笑闹声,热闹得很。
宅内的天井廊檐下晒著各种香草,旁边的储香房则是储放了上千种的干药草、香油、香粉,一年四季总是散发著各式香气,让沐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芳香之家”。
穿过回廊,她一路往调香房而去,准备开始每天必做的例行工作。
挽香先绕进储香房里取出几篓晒干的各类香花,然后端进调香房去。
将几篓干燥的香花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来专心挑拣后,将几样干燥的草花混在一起后再仔细嗅闻,然后又加入几滴香油、掺上一小撮香粉,再重新嗅过味道,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找到最适合的香味为止。
挽香对香味有著非常细腻敏锐的嗅觉,这项天赋让她总是能制作出与众不同的香囊,指明要她做香囊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甚至连各地的名门巨贾都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香囊是在王公贵族间极为流行的配饰,就连未出阁的姑娘跟名门夫人都会在身上配戴一个,这几年来在洛阳城内蔚为风潮。
制作香囊,最重要的就是香味,尤其是在同一香囊里的各种香味都必须各自独立,却又能巧妙融合成和谐的香气,这才是制作香囊最难之处。
冬天跟夏天所做的香囊也不同,冬天讲究的是香味淡雅持久、宁神安眠,夏天则得考虑到清香、驱虫、防病和预防瘟疫等功能。
接下沐家的家业三年,对于每个客人的喜好她都一清二楚,城西的李员外有头疼的痼疾,为他做的香囊里除了一般化浊驱瘟的苍术、山奈、白芷、川芎、香附跟辛夷外,还会特别加入治疗头疼的吴茱萸,配戴在身上香味扑鼻。
至于东门城外的王老爷,平时有失眠、容易紧张的毛病,挽香特地在香囊内放入一种叫薰草的名贵香料,可以舒缓神经、安定情绪,香囊的神效让王老爷逢人便夸,让许多人也纷纷慕名而来,指名要订制跟王老爷一样的香囊。
即使如此,挽香还是会仔细的询问配戴者的习惯、身体状况,正因为挽香所制作的香囊都是独一无二的,才会声名远播,让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凭著敏锐的嗅觉,挽香嗅闻过上千种的草花气味,看似庞杂无统的气味,挽香却能有条有理的在脑中建立起一套归类的思路,每当替人制作香囊时,总能立刻从脑中挑出符合客人身分与特别需求的草花,然后才试著将各类草花搭配,调配出最恰当的味道后,再制作出具有疗效与薰香兼具的香囊。
她对每一种花与药草气味的熟稔,全归功于小时候爹爹训练她每天一定要嗅闻上百种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