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一个念头突然闯进脑海,她动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望向房门。
白皙双脚慢慢踩上地板,带著一点期待与小心翼翼地走出房外,偌大的房子里半个人都没有。四周的沉寂鼓励了她,她快步走向玄关,打开鞋柜拿出自己的鞋,一片沉寂中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大得像是快震破自己的耳膜。
穿上白色的鞋子、拉开大门,心底反覆回荡著一个声音: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寻音?你要去哪里?”
一抬头,一张诧异的美丽脸孔撞进眼底,也让激动雀跃的心一下子沉入海底。
她震惊往后倒退两步,背猛地撞上了鞋柜,力道极其轻微,却让她皱紧了眉。
“你穿鞋要上哪去?李妈呢?”
一连串逼供似的问题让梁寻音几乎招架不住,她就知道,她跟幸运永远也沾不上边,就像离开育幼院那天,她还以为自己是即将成为公主的灰姑娘,然而却发现她永远只能当个被遗弃在角落的小可怜。
咬住唇,她仓皇失措地转头朝房里冲,不顾艾芸在后头呼唤她。
见到那个瘦弱身影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里,艾芸愣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了句。“怪丫头!”换上室内拖鞋,她扭身迳自进了书房。
甩上门,梁寻音将自己狠狠地丢到大床上,脸庞深埋进柔软的枕被里,不容许逼近眼眶边的泪给滴下来。
狠狠忍住啜泣、憋住像是连呼吸都会痛的气息,孤寂、绝望与无助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团团将她包围,让她几近窒息……
“梁小姐、梁小姐,吃饭了!”
数小时之后,李妈的声音惊醒了她,梁寻音缓缓抬起头,脸上有著已干凅的泪痕,揪扯得皮肤有些微的刺痛。
“梁小姐,你午餐没吃,晚餐不能又不吃啊!”
晚餐?梁寻音爬起来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全暗,夜晚的五彩霓虹与灯河正在城市里闪耀流窜,与一室的孤寂成了强烈的对比。
看来,她是睡了好长的一觉。
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她慢慢站起身走向门边,好像今早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跟挫折都已烟消云散,但梁寻音知道自己不会轻易放弃,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
打开门,迎上一张忧虑的圆脸,梁寻音知道这个妇人是真心地关怀她。她挤不出一个笑容,只能勉强朝李妈点点头,然后踩著缓慢的脚步走向餐桌。
若她的体力允许,她会催促自己加快些脚步,只是此刻她饿得发昏,不希望自己在饭桌旁昏倒。
坐到餐桌边,她迫不及待拿起碗,却还是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著。自小她就是这么拘谨的个性,伤心时让人看不出她的伤心,快乐时让人感觉不出她的快乐,就连肚子饿也会硬撑到最后一刻。
突然,门口传来开门声,熟悉的脚步声踏进玄关内,接著是进门仪式——脱外套、挂钥匙,穿室内拖鞋。
他今天回来得有点早——梁寻音头也不回地往嘴里送饭,心里默默地想著。
“易先生,您今天回来得真早!”李妈兴高采烈地招呼著。“晚餐刚准备好,您要不要——”
“不用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易慎人温和地说道。
“好,那我就先走了。”
李妈略微收拾一下厨房,之后才拿起外套转身离开。
第四章
餐桌边,餐灯明明是那样的明亮,光线投映下的身影却显得黯淡而孤单。
“在吃饭?”
身后低沉的嗓音响起,她没回头更没答腔,只是草草把碗里的饭全扒进嘴里,碗一放,急忙站起身。
“哈啰,你好!”
一转身,一张陌生的笑脸赫然闯进她的眼里,她大惊,想也不想地疾步冲向易慎人,仓皇躲到他的背后。
感觉到背后那双紧抓著他衣服的紧张小手,易慎人的胸口猛然一窒,这个充满信任的举动竟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易慎人好不容易才平息胸口被掀起的波澜。
“他是我的合伙人兼老朋友,你不用怕他。”他转头对背后的惊弓之鸟解释。
躲在宽背后的人儿探出两颗大眼睛,像是在打量陌生造访者是好人还是坏人。
揪在衣服上的小手慢慢松开了,却迟迟不肯走出易慎人的背后,突然间,他好像成了一只护卫小鸡的母鸡。
“我进去换个衣服。”他的嗓音突兀地绷紧,遽然转身朝房间而去。
即使没有回头,他也能感觉到仓皇无措的人儿,正用一双无助的澄眸目送他,炙得他的背有些发烫。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易慎人才发现自己一向冷静的情绪竟有些起伏。
“铁人!”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易慎人迅速整理好情绪,此时任士熙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铁人,你怎么没说那女孩是个哑巴?”任士熙凑到他身边悄声嘀咕。
“哑巴?谁告诉你她是哑巴?”易慎人狐疑地蹙眉瞪著他。
“她不是哑巴?”任士熙愣住了。“那为什么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说话?”
“因为你是陌生人。”
“她不喜欢陌生人?”任士熙悻悻然低头打量自己顶尖品味的雅痞打扮。“拜托,我看起来像怪叔叔吗?”
易慎人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目光扫他一眼。“你说呢?”
不理会他,易慎人迳自越过他往门外走,孰料,任士熙比他快一步冲出房门,及时在另一扇房门前拦住那个惊惶失措的小人儿。
“音音。”任士熙肉麻兮兮地喊著,笑容甜腻得简直快滴出糖水了。“我知道你在家一定很闷,来,‘叔叔’开车带你出去兜兜风,买些可爱的小东西好吗?”
梁寻音戒备地觑了任士熙一眼,摇摇头。
“唉呀,不要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随便——不,是随和,来,我们到车上去边兜风边聊。”任士熙半推半拉的带著她往外走。
“我——我不想去。”被钳制的手臂拚命想从男人手里抽回来。
“别怕,我会照顾你的,‘叔叔’最会照顾小朋友了。”任士熙宛如露出尖牙的大野狼,让可怜的小红帽毫无招架的余地。
她无助地回头看著易慎人。但那个男人却始终不为所动的冷眼看著这一切。
“快,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把这件事办好,也好让这一切早点结束。”淌著口水的大野狼把小红帽架到玄关边,殷勤地替她拿出鞋,催促她穿好鞋一起出门。
咬著唇,她倔强地僵立原地就是不肯动,只是一迳地朝著地板看,活像那里有个刚被炸出的大洞。
“来来来,就这样吧,鞋子也别穿了,免得耽误我询问案情——不,聊天的时间。”恶狼露出狡狯的笑容,忙不迭把她往外拉。
两人拉拉扯扯的,小人儿毫无抵抗能力地任由大手簇拥著,仓皇无助的神情足以融化铁石心肠。
“够了!”突然间,易慎人上前从任士熙的手里救回梁寻音。
得了救,她仓皇地躲进易慎人背后。
“铁人,你——”任上熙一下子傻住了。
他们不是说好了吗?他来帮忙从这小丫头嘴里问出案情,易慎人只要负责当配角就好,怎么这会儿他却抢著当起主角?
“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活像轰走不速之客似的,易慎人毫不留情地将门用力一掼。
任士熙赶忙一缩身,鼻子以毫厘差距闪过铜门,心惊胆跳地瞪著鼻头前的雕花大门,呆愣得久久回不过神。
今天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躺在大床上,平静起伏的胸口看起来像是睡著了,但一双眼却出奇清醒地盯著天花板。
他竟然失眠了!
连续几天熬夜找资料到凌晨,他确信自己真的累了,但此刻脑子却清醒得完全没有半点睡意,思绪宛如一团打结的线球,纠结在脑中怎么也厘不清。
想起几个钟头前,他把那个全身僵硬得不像话的小可怜从任士熙手中救回来,原本还把他当成保护者的小可怜,一回头竟然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里。
手心里却仿佛还残留著她压抑的、小小的颤抖,扰得他的心难以平静,黑暗的房间一片静默,突然间,一个模糊的呓语夹杂著啜泣声从触手可及的墙壁另一头传来,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痛苦且压抑。
他凝神倾听,发现是从隔壁传来的,正思量间,凄厉的尖叫骤然穿破黑夜。
“妈——不要——”
易慎人连眼镜都没拿,火速跳下床,光著脚冲进她的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连一盏灯也没有,只有黯淡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映照著床上那个蜷缩的身体。
“不要——妈——爸——不要——”
睡梦中,那张总是没有情绪的脸庞痛苦地扭曲著,嘴里不断地呓语。
“醒醒,你做恶梦了!”他用力拉开她紧抱著头的手,拨开覆盖在她脸上的凌乱发丝,直到梁寻音露出布满泪痕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