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恼地想挣脱他的怀抱,但他的手却倏地一收紧。
“小东西,听我说!”
久违的亲匿轻唤,让她全身倏地一僵。
他高大温热的身躯就贴在背后,双臂紧紧地将她环抱著,从头顶上传来的低沉醇厚声音,震得她仿佛连心口都在颤动。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真正爱一个人绝不是牺牲。”他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回报梁家领养你的恩情,但你想过没有,这样对自己并不公平。”
怀中的人儿依旧沉默不语,身子却颤抖得好厉害。
“成人的世界很复杂,也自有一套生存的规则,没有绝对的对或错,他们会做出理智正确的判断却也会犯错,但他们所犯下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懂吗?”
靠在他宽阔安全的怀抱中,她竟又贪心地眷恋起他的温暖,要为梁家牺牲的坚定信念竟突然动摇了,在他的怀抱里,她心底曾有过的义无反顾,顿时渺小得几乎快找不到。
“你呢?你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突然哑著嗓子开口。
他沉默半晌,才以略微紧绷的声音回道:“你不需要对我感到好奇,我的世界太严肃、太复杂,超出你单纯的想像。我只要你知道,我是个专业的律师,我有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洗刷冤屈,这是我的使命。”
只是如此而已?他照顾她、关心她,在她面前眼中偶尔流露的温柔与关怀,只是因为一份使命?
她突然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好像无论她再怎么做,都无法得到一份真正的爱。
或许是她太贪心,总是奢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才会一再地失望落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宿命,却怎么都学不会坚强。
“你只是平凡的女孩,也会恐惧、也会软弱,你不是圣人!”他那样平静的说著,字字句句却像警钟一样敲进她的心坎。
她不想当圣人,从来不,她只是想报答梁家的恩情,如此而已!
“你懂得为人牺牲就表示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像大人一样,用成熟的思考好好为自己想一想,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他松开手臂,轻轻放开她,看著她怔忡了半晌后,宛如一抹游魂似的,静静地走回他的房间,关上了门。
而自始至终她没看到的是,在合上门前,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神情。
***
直到真正站上法庭被审判的这一刻,梁寻音才总算尝到煎熬的滋味。
站在被告席上,梁寻音坚强地将背脊挺直,身后不时传来压低的窃窃私语,一道道好奇、评论的目光,仿佛快将她灼穿。
脑中还清楚回荡著几天前,易慎人告诉她审问的过程,但法庭内紧绷严肃的气氛、法官席上三名并坐著穿著整齐,神情肃穆的法官,都教她精神紧绷到胃隐隐抽筋。
她寻求安全感似的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魁梧身影,易慎人正坐在律师席上低头翻阅资料,桌前放著手提电脑以及一叠资料,一身质地上等的笔挺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银边眼镜让他看起来精明干练、严谨专业。
他的怀抱、身上的温暖,在这一刹那全涌进脑海。
你懂得为人牺牲就表示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像大人一样,用成熟的思考好好为自己想一想,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他语重心长的声音悠悠自耳边响起,打乱了她原本已经够乱的思绪。
她知道,只要一句话,他们就真的是隔著天与地的距离了。
刹那间,心中闪过从不曾有过的私心——她不想离开他,她想留在他身边,即使只是远远看著他,即使渺小得他几乎注意不到!
不,她不要、她不愿意啊,这根本不是她的错!无声呐喊著,被压抑在心底那个真实的自己,开始害怕、退缩,想把自己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必再面对这些纷纷扰扰。
但突然间,父亲的脸孔却像鬼魅般浮上脑海,那狂乱无助、哀求乞怜的眼神像魔咒般控制著她的意志。
“梁小姐,我要先提醒你,本法庭判决会审酌被告的犯意、态度以及配合度,等一下回答前请你先仔细考虑清楚。”
低著头,她的脸色发白、双腿颤抖得几乎快支撑不住瘦弱的身体,失眠了一整晚,她觉得自己的体力与紧绷情绪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梁小姐,请问,被害人是不是你杀的?”
法庭上一片静默,只传来法官清楚的声音,每个人都紧盯著她的背影,屏住了呼吸。
回答不是——良知催促著。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必要伟大到要替某个人牺牲一辈子——
不,不行,快说是,即使梁家夫妻对她总是忽略比关注来得多,但是让孤伶伶的她有个家,这份恩情说什么她也不能忘啊——理智焦急的想扳回一城。
两股相互冲突与矛盾的意志激烈交战,像拔河似的拉扯著她,让她几乎濒临崩溃。
不,不行——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没办法呼吸了!
她脸色苍白、像是濒临缺氧的鱼不住大口呼吸,眼前的景物、人影似乎慢慢在眼中模糊远去。
“庭上,我的当事人不舒服,我请求暂停三十分钟。”
突然间,她听到易慎人仿佛远从天涯尽头传来的声音,接著人就被带出了紧绷得快让人窒息的法庭。
“你还好吗?”易慎人将她带出法庭,让浑身依旧不停颤抖的她坐在椅子上。
方才他不经意一抬头,瞥见她僵硬颤抖的纤弱身影,凭著多年经验立刻警觉到不对劲,当机立断要求暂停。
“你确实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对不?”
梁寻音缓缓抬起头,意识慢慢凝聚回眸底。
“如果没有挣扎,你今天不会这么不对劲。”
她低头盯著自己相互紧握、像是也在寻求支持的手,眼底满是矛盾。
是的,她挣扎、她矛盾,他的出现让她贪心地想留在他身边。
“听我的话,告诉法官实话,这不只是救你,也是救你的养父,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病了。”
她倏然抬起头,眼底浮现惊讶。
她以为——这件事没有人会知道!
是的,她早就知道养父病了,因为太爱养母,无法忍受妻子一再出轨,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养母跟养父的婚姻其实存在著很大的问题,不只是年龄,还有两人的个性相差太悬殊,养父严肃内敛,养母热情开朗,这也是造成这桩婚姻出现重大危机的主要原因。
“说实话,只要告诉法官实话,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温暖而全然的包围著她,像是也一并把她的心握得好紧好紧。
她好想跟他在一起,她不想离开他!
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心底涌起一股强大的冲动。
“嗯!”望著握著她的大掌许久,她抬头迎向他的目光,用力一点头。
“乖女孩!”严肃的脸部线条骤然松弛下来,她甚至有种像是看到笑容一闪而逝的错觉。
她的心顿时绷得好紧,忍不住贪心地想——或许他是在意她的,或许有一天他会向她表白,其实他早已爱上了她。
“我去洗把脸。”红著脸,梁寻音遽然站起身,头也不敢回地急急往洗手间而去,就怕被他看出了她脑中非分的念头。
她太慌张、心绪太乱,就连身后何时跟了一名戴著鸭舌帽的男子都没有察觉,直到整个人被用力捂住嘴,强拉到厕所旁的楼梯间,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唔唔……”等到意识到自己被挟持了,她才奋力挣扎起来,无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求救。
男人的手劲很大,紧捂著她的口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几秒钟的时间,她以为自己会死掉,没想到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音,别紧张,我是爸爸!”
爸爸?她蓦地瞠大眼转头看他,捂在嘴上的手也随即松开了。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身后的人戴著一顶有几分眼熟的鸭舌帽,她这才想起原来他刚刚就坐在法庭里。
帽沿下是一张布满胡碴、焦急慌乱的脸孔,才半年不见,他瘦了好多,眼神里多了好多无助与疲惫。
“这阵子你跑哪去了?听说你被保释出来,爸爸一直找不到你,简直快把我急死了!”一开口,梁先仁就是一阵数落。
“爸,是一位律师替我交保的,我一直住在他家,他很照顾我……”
“你是不是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了?”梁先仁一把钳住她的手,紧张问道。
“我没有。”梁寻音急忙摇头。
“你没骗我?”梁先仁怀疑地瞪著她。
“我可以发誓,我一个字都没跟任何人说过。”梁寻音急忙保证道。
来来回回审视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半点心虚闪烁的表情,梁先仁才终于相信并松开钳制住她的手。
“你还记不记得答应爸爸的事?”梁先仁的表情软化下来,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