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说,一秒也不犹豫,立刻开车赶赴机场。
一路上,收听广播新闻,他才知道飞机被某个狂人安装了炸弹,扬言一降落就要引爆。
机上两百多人全成了他的人质。
天!
思及董湘爱垂危的处境,徐浪远激动难安,他紧紧地、紧紧地咬住牙关,心跳狂乱得几欲奔出胸膛。
他真不该让她上飞机的!
时有耳闻的大型空难,九一一恐怖攻击事件,现在又是炸弹……这么危险的环境,这么危险的工作,他实在应该说服她放弃的!
他发誓,这次她平安回来后,他绝不会让她再上机!绝不!
可万一她发生了什么事……
一念及此,他蓦地脸色刷白,急忙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想。
他不该胡思乱想,他必须冷静。
历劫归来的湘湘不会希望看见一个比她还仓皇失措的人,她需要一个值得依赖的人来安慰她。
所以,他必须冷静——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徐浪远来到了一片混乱的机场,在焦急的民众与媒体记者的期盼下,与嫌犯周旋了两个多小时的警方危机处理小组终于掌握了状况。
飞机赶在耗尽燃油前平安降落。
机上的乘客一出关,大批媒体记者同时涌上,其中也夹杂着他们的亲朋好友。
镁光灯此起彼落,映照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苍白脸孔,忽地,一个孩子的哭声嘹亮回旋,更震动了仓皇人心。
她在哪儿?
几乎对周遭的一切视而末见的徐浪远,只是一心一意寻找着董湘爱的倩影。他推挤着人潮,拚命仰长脖子四处张望。
她到底在哪儿?可平安否?
他尝试打手机,可对方却没开机,于是他只好继续在漫漫人潮中彷如永无止尽的追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甚至逐渐透入西装外套。他抬起手臂,抹去脸上豆大的汗珠,黑眸开始彷徨。
他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终于,当心弦绷紧到了极限,濒临断裂时,他找到她了。
她正蹲在地上,安慰着一个不停啼哭的孩子,然后在将他交还给匆匆前来寻他的母亲后,她仍停留原地,一动不动。
他用尽一切气力排开如山如海阻挡他的人,急急奔向她。
“湘湘,湘湘!你没事吧?”痛楚的焦虑在沙哑的嗓音中显露无遗。
听闻他的呼唤,她没有回头,只是纤细的肩头微微颤动。
“湘湘,你还好吧?”他伸展双臂拉起她,着急地将她转过身。
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张苍白的泪颜——苍白、疲倦、惶然、惊惧,她像是压抑了太多、太久,在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全融在泪水里,一颗一颗,不停坠落。
“湘湘,湘湘,你别哭啊。”他觉得心好痛,她的每一颗泪都像冰珠,狠狠落向他的心,“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展臂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抗拒,泪颜埋入他汗湿的胸膛,哽咽哭泣。
“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平安回来了,没事了。”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她。
“我好……我好怕——”她哽着嗓音低语,双手紧紧拽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
“我好怕,可是我……还要安慰那些乘客,我还安慰他们……天晓得!其实我比他们还胆小啊!”她蓦地喊道,微微歇斯底里。
“不,你不胆小,你很勇敢。”他温柔地抚慰她,“你很勇敢,而且你平安回来了。”
“不,我不,一点也不。我怕得……怕得要命,我——”她忽地扬起头,透过蒙蒙眼眸望他,“我想起……想起我怀孕的时候,想起我生宝宝的时候——”她一顿。
突如其来的沉静撕扯着徐浪远,他哀伤地望着她朦胧的眼。
她忽然用力地、愤怒地推开了他,甩了甩秀发,朝他嘶吼,“我恨你!徐浪远,我恨你!你知道我刚刚在飞机上想什么?我想起了你,想起我们的过去,想起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还想如果我死了,宝宝怎么办?我想没关系,至少你会照顾他,可他……以后一定会忘了我这个妈妈!他不会想我,根本不记得我的长相。他是我……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可是他不会记得我——”她又哭了,委屈地、悲伤地哭了。“我真恨你——”极度的激动让她的脑子开始晕眩起来,身子也一阵虚软。
徐浪远连忙展臂抱住她。
她试图挣脱,他却坚持不放,于是她开始槌打他的胸膛。
“放开我!”
他不语不动,屹立着由她发泄满腔怒火。
“你来做什么?我生产时,一遍又一遍喊着你的名字……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来?你现在来做什么?我不要见你!不想见你!走开!走开!”她发了疯似地喊。
而他,只是揪着一颗心听着,抬手轻轻将她汗湿的发缯收拢耳际。
她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发泄着、狂喊着、哭泣着,许久,她终于累了,虚脱了,再也寻下出精神与体力来支撑自己了。
于是她身子一软,颓然偎落他怀里。
“为什么?那时候我怎么会想起你?”她喃喃,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说些什么,“为什么——”
她真的不明白,不懂为什么在心绪最激动的时候,她会如此深刻而强烈地想起他?为什么?
那让她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WWWWWWWWWWWWWWWWWWWWW
他开得好慢。
平静下来后,董湘爱发现自己瘫软在徐浪远爱车的椅背,而他坐在她身边缓缓驾车。
她瞥了一眼,时速才六十公里?而且在高速公路上?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从前的他只要一有机会,抓准了就是一阵狂飙,不论跑车或摩托车,不论她在不在车上,他飙车的速度总令她心惊胆跳。
可今天他却放缓了车速,慢慢地、平稳地前进,小心翼翼的模样像在推娃娃车。
“车子……有问题吗?”她不禁轻声问他。
听闻她开口,他似乎有些激动,急急瞥了她一眼,“你感觉好多了吗?湘湘。”
“……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眼神转为温柔,“你放心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慢慢开车的。”
这么说他以这种从前肯定嗤之以鼻的“龟速”前进是为了她?
董湘爱顿时有些茫然,她眨眨眼,感觉方才极度激动的脑子现今仿佛仍然缺氧中。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胸口翻腾……
“宝宝呢?还好吧?”她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宝宝……前两天发烧了。”
“什么?发烧?”董湘爱不禁拉高声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度绷紧。
“别担心。”徐浪远急忙安慰她,“我们去医院看过了,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发烧?该不会得了什么病吧?”
“没事,只是着凉了。小孩子身体弱,本来就容易生病,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
她闻言,容色依然苍白。
他瞥了她一眼,心韵忽地开始急促起来。
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也许他正好能藉此说服她,他必须试试……
想着,徐浪远深吸一口气,“湘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这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紧紧抓住方向盘,“宝宝还小,需要有人全天候地照顾。”
“可是我已经请了李太太来帮忙了……”
“李太太虽然人不错,但是毕竟不是专业保母,我想我们应该请一个比较专业的保母。”
“专业的?”
“嗯.还有,宝宝现在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难道你不想……亲自在他身边教他吗?”
“我——”她咬牙,秀眉一紧,“你明知我不可能。”
“可能的。只要你……辞掉工作。”
“什么?”她蓦地扭头瞪他,“你要我辞掉工作?”
他点头。
“不可能!”她毫不考虑,“我不能断了经济来源。”
“经济方面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他连忙说道,“我是宝宝的爸爸,当然会负责他的一切花费。”
“那我呢?”她讥诮地瞪他,“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人,总不能要你也负责我的开销吧。”
冰淡的回话令徐浪远心一扯,他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开到公路旁,熄火,停下。
“你干嘛?”她警戒地看着他。
“上回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不说话,只是展着一对迷蒙的眸,默默地、幽幽地睇着他。他甚至辨别不出,隐在两汪朦胧薄雾后的是什么,是否如他所期待的,有两簇小小火苗正埋在灰烬下悄悄复燃?
她曾经爱过他,也曾经对他毫无感觉,用那对波澜不兴的水眸静静面对他。
可方才在机场时,她却是恨他的,那么久以来的漠然与冷淡崩溃了,她对着他哭泣,对着他怒吼。
她恨他,她恨他——当他听着她冲着他如此狂喊,当他看着她淡漠的容颜终于显现激动,他伤感、痛苦,却也不禁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