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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祁寒关到底在哪里,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吧。如果没被这群死士追上,延寿原本可以平安抵达祁寒关,受她那傻气的大哥保护──可能只能保护个几天吧,没有他在身边为她舒脉,她能活多久?

  雪地一片银白,日头照耀下来,灿亮得令人目盲,他的眼睛痛得无法睁开。

  真是天要亡我啊!在这种紧要关头,日头却灿烂得像是老天正在对著他龇牙咧嘴狂笑似的。

  “你怕光。”死士首领缓步上前,态度依然谨慎,丝毫不敢轻敌。

  从夜里斗到天色大亮,他们一直忌讳著他手上的金针,这人看似不会武功,但他的身法却快得出奇,再加上那诡异的刺穴手法,已经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没想到会是旭日帮了他大忙。

  辛无欢将延寿放下。他的眼睛疼得睁不开,日头灿亮,雪地反射的光芒更是耀眼夺目,吃痛的眼睛不争气地流出眼油,那像是泪水一样的液体教人很恼火!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狼狈,只能轻轻地抱了抱延寿,给她最后的温柔。“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延寿抓紧他的衣袖,剧烈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别哭。”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他微微一笑。

  “我没哭。”嘴硬地,她死命抿紧唇瓣。

  “这里应该已经很靠近祁寒关了,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你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安慰我们这些死去的人。”

  “我不想安慰你!”她努力吸著气,胸口却疼痛得快炸开。那不是肉体上的痛,那是心痛;她竟以为自己已经病得没有心,这真是荒谬的错误。“我宁愿你活著骂我,而且、你别忘了你曾许下过承诺。”

  辛无欢侧著头想了想,微微苦笑,努力睁开剧痛的双眼,迷蒙中望见延寿那张惨白的脸,很爱惜很爱惜地以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轮廓,很爱惜很爱惜地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

  “这很难……”他说。“但我一定尽力而为。”终于也轮到他说这句话了,原来此情此景他真的再也想不出其它更妥切的话来。

  仰望著他,如同仰望著天,延寿默默拖著虚弱的身子慢慢退开,她不要成为他的负累,无论结局如何。

  “是,我是怕光。”撕下衣袖,他缓缓蒙上双眼起身。“但我不需要光也能杀人。”

  四周只剩下他的心跳声,他心底有个声音冷静地说著:倾听。

  那苍迈、可恨的声音像是在说著真理:“倾听,当一个医者,最重要的要能倾听;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发出声音,那声音非常细微、非常难以辨识;春脉如勾、夏脉似洪,用心好好听著,你就可以听到每个人身体内的脉动,举手投足都有心声。”

  “随墨!”

  突然,延寿哭喊的声音钻入他的心肺,他茫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雪地上的一切动静,然而什么也没有,除了延寿破碎的哭泣。

  “她死了。”死士淡淡地开口,听起来居然像是很好心的解释:“很勇猛的战士,但,寡不敌众。”停顿半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伙伴们也都倒下了,她死得并不冤枉。”

  “你话很多。”

  蒙眼的布湿了,他归咎于自己的双眼太痛、那该死的太阳太亮。他心慌了。无论伤得怎么重,只要他可以靠近……只要他可以靠近随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是“圣手”。

  打从十二岁开始行医,这世上几乎没有他救不活的人。

  让那该死的公孙老头诅咒吧,这神赐的天赋居然流落到外人身上,他的血脉至亲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他是该死的如此有天赋,人体有多少个穴道只需摸过一次便了然于胸;他的双手像是长了眼睛,能够视人所不能视,能够消灭病痛于无形,然而……一次又一次,他救不了自己真正想救的人。

  这该死的天赋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叫朗易。”死士再度开口。“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想杀你,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然后他真的听到了,听到死士首领话声落下的同时,他沉稳的心跳突然颤动起来。

  他过来了,轻足划过雪地,手中的兵刀发出破空嗡鸣之声。

  机会只有一次。

  手中的金针激射而出,当刀刃穿过他的身体,血滴飞溅的声响原来很像风声。

  金针刺穿那人的喉,他眼前晃过延寿悲痛的脸。

  突然他能了解病得那么彻底的延寿为何还能活下来了,原来抛下自己喜爱的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然而黑暗已然降临,彻底的黑,声息全无。

  第十章

  四周安静下来了,不再有兵器交鸣的声音,不再有痛苦呻吟的声音,天地仍在,风还在吹,日头依然耀眼灿亮,天空甚至还飘下了细雪。

  细细的雪花落在她脸上,一下就融化了,与她的泪水交织在一起,连眼泪也变得没那么炽热了。

  慢慢地,她支撑著自己,往辛无欢的方向爬。天寒地冻,她的双脚早就失去了知觉,干冷的空气让她的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她坚持著,一寸一寸挪动。

  枯瘦的手指在雪地上爬出血迹,指尖冻僵了,并不觉得痛,她甚至看不到自己指尖一次次凝干又渗出的血。

  起风了,雪下得更大,她的行动越来越困难,仿佛花了一生一世的时间,她才终于爬到辛无欢身边;他的腰间插著一把刀,刀柄露在外头,刀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血已经凝干,侧躺著的他看起来很平静。

  吃力地将他蒙在眼上的布取下来,她的手颤抖得那样厉害,好几次她不得不停下来朝著掌心呵气。

  辛无欢的眼睛因为强光的伤害而浮肿著,淡青色的阴影在他眼下扩散,明明是那么俊美漂亮的人,此刻看起来却是那样憔悴落魄。

  她,凝泪成珠,伏在他身上,终于连哭也没了气力。

  这里就是他们的终点了吧?这么辛苦的大战了一场,最后的结局竟是荒唐得令人觉得很好笑……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时间到底经过了多久,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过去了,还是累得睡著了。

  有某种声音惊醒了她,四周是那样的静谧,天地间像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是她听到了……

  辛无欢的胸口有著虚弱、但稳定的跳动声。

  而且不远处有某种像是小动物的脚步声。

  抬起脸,远远地,她看到一抹灰影;那影子走得极慢,那影子牵著一匹马,很慢很慢地走了过来。

  巫女?

  她其实从来没见过那名巫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知道是她,是嬴之华身边的那名巫女。

  斗蓬很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色暗下来了,她无法看清来人的面貌,风雪不断覆盖著大地,原本染得腥红的雪地又恢复了雪白纯洁。

  巫女在她跟前不远处停了下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名死士的尸体。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号,那巫女同样伏在她爱人身上颤抖著双肩,任那热泪奔流,但愿能温热爱人已然冷却死息的心。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是嬴之华的野心?还是他们彼此纠缠不清的爱?

  这世上没有任何野心可以驱使不甘愿的人,只有被拘禁制约的人才会为某种目的献出生命。

  死士是被什么给制约了?辛无欢又为什么愿意为她付出性命?

  她茫然没有答案,她的心是那么的痛,那是任何病痛也无法造成的伤害。

  没多久,那名跟自己一样娇小的巫女竟扛起了那名死士的尸体,将他放到马背上。

  斗蓬里的眼睛静静地望著她,两人在雪地中彼此凝视。

  那巫女举起了手,遥指著某个方向,定定地望著她,像是要确定她能明白她的意思。

  “那里吗……好……”延寿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茫茫雪地,她到底能去哪里?连行走都有困难的她──突然,她慌乱地在辛无欢身上摸索著,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只木盒。

  颤抖著手打开盒子,里头还有半朵花──

  “人一生的命数都有天定,你可以把身体想成是柴薪用命火来烧,柴薪用完了,命火自然也就熄灭了;但有的时候柴薪还没有用完但命火还是熄了,这时候就可以用这个,你可以说这是用来火上加油的妖花……”

  扯下一片花瓣塞进辛无欢的嘴里,只一片不会死的,只会让他身体里还没有用完的柴薪熊熊燃烧对吧?

  然后她将剩下的花瓣全吃了下去。“我不是要死……你知道的对吧?只是我现在需要全部的力量……我需要……”

  深吸一口气,她感觉有一股热烈的火焰从咽喉一直漫烧到腹部,她终于有了力气。

  抬起脸,风雪更盛,苍茫的大雪中,她仿佛看到那抹骑在马上的灰影正在雪地中缓缓而行,凄凉的背景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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