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臂横过来撑住他的头,证实了他的怀疑──他是枕在某个女人的怀里,让她单手抱著。
“来,张开嘴,姨姨给你糖糖吃……”一支汤匙靠到他嘴旁,把他的嘴撬开。哇!好苦。
“好乖,好乖。快点喝完,姨姨就给你糖吃。”女人还是哄著他,把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当成小孩。
要不是他很渴,而且还累得说不出话来,他才不会接受这种几近侮辱的对待。
不过,让她抱著的感觉不差就是了。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如此待他?带著这些疑问,他在喝完药后,又沉沉入睡;感觉上,全身的痛又减轻了些。
只是睡著后,他又作梦了,还是梦见自己在地狱里下油锅──好烫、好难受!让他不自禁地又开始呻吟。为什么老是梦见这样的事?是因为自己荒唐太久,所以在心里形成一种自责的反应吗?
不过,这一次梦境稍有不同,因为他还听见有人在说话。“好乖,好乖,一会儿就好了,这样病才会好得快,所以忍一忍啊,乖乖……”
又来了,怎么地狱里的狱卒会这么温柔?连下油锅都要用哄的?
他气愤地大声吼叫。
只是,他还是太虚弱,吼出的声音和猫叫没两样;不过,马上就有清凉的东西擦上他的脸,让他好过些;真是奇怪啊,他的身体被油煎得酥酥的,痛苦不堪,脸却有不同的待遇;这是为了保持他的神识,让他活著感受被煎的痛苦吗?
“来,喝一杯水,这会让你舒服些……”狱卒又说话了,同时他的唇靠上一样清凉的东西──啊,他贪婪地一饮而尽,好舒服啊……
“哎,芍药小姐,这里让我来就好,你去休息吧。”突然,有另一道声音加入,听起来好像是他的贴身侍仆平果的声音。怎么这地狱里的狱卒叫做芍药,和那个老让他生气的女人同一个名字?
咦?不对,他不是在作梦,他是真的正在被油煎,因为接下来的对话,让他几乎完全清醒了──
“请你再加点柴火,这温度不太够,效果不会好。”温柔的声音,却说著残忍的话。竟然嫌油的温度不够?他再次抗议出声,可是没人听见。
“好的,没问题。可是芍药小姐……你是不是该去休息了?你已经好久没合眼了,这样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啊。”
“不碍事,我还不累。你去吩咐他们赶快再煮老姜汁来,同时别忘了加酒,水有点不太够了……”
“哎呀!芍药小姐,这里还是由我来吧,你去休息,否则……否则,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这……这少爷总是男人,这不太好……”这下他可以确定说这话的人真的是平果,而且那个老哄他喝药、老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人,竟然就是芍药。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芍药来照顾?
“病人没有男女之分,没关系的,我只是看著不让驸马爷的头沉入水中,其余的事还不都是你做的吗?”芍药说著,把他往下垂的头扶正。
平果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试试,现在的温度可以吗?芍药小姐,少爷昏迷好久了,你看,少爷是不是烧坏脑子了,不然怎么会这样一直昏睡?”
“不会的。”温柔的声音坚定地回答。“吉人自有天相,驸马爷一定会化险为夷,他只是太累了,不会有事,只要让他多睡些,他自然会好起来。”
又停了一会儿,平果的声音继续说:“你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少爷,我们大家看了都很感动……”
“别这么说,我的命是驸马爷救回来的,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听到这里,中迅完全明白了,自己真的是在救了芍药之后生了病。只是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啊,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你这个方法,真的能救少爷吗?我以前没听人家说过用这种煮姜汁酒水的方法……”
“这一定有用的。人一受寒,不是都要喝姜茶吗?驸马爷骨头里受了寒,这样持续不断地让他在浴桶里煮泡,就能逼出寒气,让驸马爷病好起来──啊,我忘了要去看他们药煮得怎样,你小心看著驸马爷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忙吧,我来照料少爷就可以了……”
脚步声远离了之后,平果站到中迅背后叹了一口气说:“少爷,芍药姑娘对您这样无微不王的照顾,她可真是尽心尽力到无人能比,这点实在令我……又感动又失落。在她眼里,好像只有少爷您的存在,容不下别人了。
“虽是我很粗心,可是我也看出了芍药姑娘对待您的态度,绝不只是因为要报恩而已。她那样的细心、温柔是无法假装出来的,就连她在替您擦脸,动作都轻柔得像在替婴儿擦脸一样。
“我是觉得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如果没有爱,是不可能将心比心、处处为对方著想地对待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深藏著爱……
“我看我女儿是没有机会叫她一声娘了……”平果再次哀叹一声。
但这一番话进了他又渐渐昏沉的脑袋里,没起什么作用,只是像催眠咒一样,让中迅又昏睡过去。
***
芍药为中迅清理好一切,替他盖好锦被,放下床幔。正想离去时,抬眼看见中迅的睡容,她一时转不开眼睛,就这样坐下床沿,静静地看著他。
她伸手抚触他的脸,轻叹著气。万一他的脑子真烧坏了,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不会醒来……
她苦笑著摇摇头,就算真是这样,她也还是会一辈子守护著他,绝不离开。
“与子偕老,怎样都不会改变……”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在昏沉中的中迅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无力回握。他好痛恨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这么虚弱,简直像初生的婴儿,明明已经清醒有感觉了,却仍无法反应。
他听见芍药柔声继续说著话:“与子偕老……”
与子偕老,与子偕老……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伴著他再次进入暗沉沉的梦乡里。不知经过多久,他终于完全清醒。
这次感觉好多了,也能清楚地察觉到天色已亮,还可以轻轻地转动头颅;他看向床幔没完全拉上的地方,只见床前两步远的地方睡著芍药。
她和衣而眠睡在躺椅上,身上只盖著一张薄薄的小被子。
躺椅并不宽,一整夜睡在上面会很难受,她这是想获得他好感的苦肉计吗?
才想著,就看她一个转身就掉下躺椅。掉下椅的她闷哼一声,合著眼又迷迷糊糊地爬上躺椅,继续睡。
那张渴睡的面容,不知怎地竟让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算明知道她故意来照顾他,不怀好意地想得到他的好感,还是抵不过内疚的感觉。
接著房门轻轻的打开了,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只见平果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轻轻地摇一下芍药的肩膀。
芍药像是吓醒一样地跳起来,远离平果的碰触。中迅转过头去,不想看了。
“芍药小姐……”平果小声地说著。
平果到现在还尊称她为小姐,那么平果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是她看不上平果,拒绝他了吗?这女人野心还真大,大概就像平果说的,期望驸马爷会把侍女们收做偏房,所以不屑平果的追求?
“我来了,你回房去睡吧,辛苦你了。”平果低语。
“好,谢谢你,等一下别忘了还要再给驸马爷泡煮一次,要记得火势不能大,不要烫著他,随时伸手探一下水温……”她回答。
“我知道。你快去睡吧,晚些时候再过来。”平果说完,中迅就听见她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等她关上门,中迅张口喊了一声,但被自己沙哑的嗓子给吓一跳。
“啊!少爷,您醒了。”平果快迅拉起床幔,抖著嘴唇,满脸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真……真是太好了,老天爷保祐,谢天谢地。”
平果说著,放下床幔,双手合十,朝外恭敬地一拜。
等平果再次转身,中迅作势要他扶他起来,没想到平果一脸激动地摇头拒绝。“少爷,您还是多躺躺。您病了好久,不要急著坐起来,您果然如芍药姑娘说的,吉人天相,真的没烧坏脑子,您等等啊……我去告诉芍药姑娘这个好消息!”
说完,平果便不再理会他,迳自往外跑走,留下他猛翻著白眼。他可是很怕那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于是决定继续装睡,没想到他这一假装,还真的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来,却感到另一种痛苦──饥肠辘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竟然闻到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随著轻盈脚步声的接近,香味更令他无法忍受。
来人将食盒放在桌上后,走过来拉起床幔。果然是她──芍药。
她看见他已醒,就朝他嫣然一笑。“恭喜驸马爷病体康愈。饿了吗?这是今早刚煮好的去油鸡汤,您先喝下去补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