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相信我的保证?”他瞪着她,有一丝恼怒。
“不,不是。”她退后一步,慌乱地找着借口,“我会……我会晕船。”
“晕船?”他拧眉。
见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释,她连忙更进一步,“对,我会晕船,所以不能出海。”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没想到。”
坦率的道歉令她心一扯,望着他自责的脸孔,她胸口漫开比他更多的自责。
对不起,谭昱,我骗了你。
“那么,我们该去哪里?”他爬梳头发,看来有些困扰,“我本来安排人送外卖到船上,现在看来也吃不成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哪里?”
“嗄?”
望见她错愕的表情,他咬了下牙,“对不起,应该由我来安排这些,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带你出海,没想到你不行——”
“谭昱?”他尴尬的神情让她张大了眸,细细睇他,“你该不会为了安排约会的节目烦恼了很久吧?”
“我——”他别过眼,“我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我……很少跟女人约会,也不需刻意安排什么。”
她听了,眉毛弯弯,笑弧也弯弯。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想到去哪家餐厅了吗?”他看来竟似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里。”她笑着指了指四周,“你不知道吗?淡水的小吃很棒的。”
小吃?
谭昱俊眉一蹙,刹那间有些愕然。可荆晓晨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迳自比了个手势要他跟她走。
于是,熙熙攘攘的淡水街头,出现了一幅奇景。一个西装笔挺的酷Man跟一个气质高雅的OL,肩并肩逛起淡水老街来。
吃了蚵仔煎,又叫了鱼丸汤,换了一摊吃皮Q肉嫩的彰化肉圆,又尝了味道鲜美的基隆天妇罗。
然后,明明肚子已经饱了,却抵不住香气的诱惑,一人拿了一串烤香肠,边走边吃。
啃着油酥好吃的香肠时,谭昱才乍然忆起,自己原来已经有那么多年不曾尝过台湾小吃了。
“我很久没吃这些了。”他又咬了一口香肠,“真好吃。”
“好吃吧?”她眨眨眼,扬起一阵悠扬好听的笑声,“其实何必去什么高级餐厅,台湾的小吃可不输任何国家的料理呢。”
“是啊。”他点头同意,可在满足之余,也不禁微微遗憾。
“怎么啦?”她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回眸,眼神流过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些年来他拚命赚钱,努力让自己爬上顶峰,为的是带她上最好的餐厅,过最好的生活,而她居然宁可要淡水街头的小吃?
“谭昱,”她被他看得心跳急促,慌乱地想转开话题,“听说你跟魏元朗是高中同学?”
“嗯。元朗跟我都是剑道社的。”他微笑,提起好友,一向冷锐的黑眸缓缓浮起怀念的薄雾。
望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不禁也微笑了,“看来你跟他很要好。”
“刚开始时,其实是互看不顺眼的。他嫌我太冷,我又看不惯他对每一个人都好,有一次,还拿剑狠狠打了一架。”
“真的?谁赢了?”
“谁都没赢,两败俱伤。”谭昱低低地笑,顿了顿,“只不过我去了美国后,剑术就不行了,再跟他比,只有甘拜下风。”
“哦?”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忽地被路人绊了一下。
他连忙展臂扶住她摇晃的身躯,“没事吧?”
“没……没事。”她脸颊微微发烧,不知怎地,意外依偎在他坚硬的臂弯里,她竟有些心悸。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站直身子,却蓦地坠入他温柔似海的深眸。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其实也刚跟元朗比完剑。”
“第一次见到我?”她一愣,“不是在我爷爷办公室吗?”
“不,是在学校。那时候,一群同学正帮你庆生。”
庆生?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二十岁生日。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捧着蛋糕说的那番话。”
“我说什么?”
“你说,”他深深望着她,“吃蛋糕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跟自己所爱的人一起。”
“啊,我这么说吗?”他深邃的眸光烫得她全身发热,不觉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二十岁生日,他第一次看到她,难道便是那一眼,就令他一见钟情了吗?
不,不可能,他不该是那么容易动情的人。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非得到她不可呢?
荆晓晨想着,神情仓皇,眸光迷乱。
仿佛看出了她惶惑不安的心情,谭昱主动开口,“你记得你帮我围上围巾那一天吗?”
“围围巾?”她蓦地停下步履,扬首睇他。
“有一天,我在操场坐着,你跑过来说要把围巾借给我。”
“嗯。”她当然记得。那天,她远远地望见他看来孤独寂寞的身影,不知怎地升起一股冲动,也不及多想就匆匆奔向他了。
“也许你跟元朗一样,习惯性地对每个人都好,但对我而言,却是难得拥有的温暖。”他哑着嗓音,“从小,我便习惯一个人,不依赖别人,也不妄想从别人身上得到关爱,因为我明白,自己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专注凝望她的眸中,有着感激,有着惆怅,有着寂寞,还夹杂着某种令她喘不过来的浓郁情感。
“……我想得到幸福,想有个人专属于我,想有人……爱我——”
所以才近乎偏执地想得到她吗?
心痛得她无法呼吸……
“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
“回哪里?”
“孤儿院。”
第七章
“这就是你长大的孤儿院?”
两人开始约会后第一个礼拜天,谭昱带荆晓晨来到台北县近郊一座靠近乡野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建筑是很简单的石灰泥墙,几栋矮矮的建筑靠在一起,中间空出一块广阔的院落供院童活动。院子里栽着高高的老榕树,杜鹃花丛,还架了秋千、滑梯等游戏器具。
望着这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荆晓晨胸口缓缓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秋风凉凉地拂过,卷起她鬓边细发。
“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她转过身子,仰起头,再一次寻求确认。
“嗯。”谭昱点点头,脸庞微微抹上类似怀念的神情。
“这里——”她环视四周,语气沙哑,“有一阵子我常来这里。”
“你常来?”
“嗯。大学时候我参加慈幼社,社团同学经常拜访几个孤儿院,毕业以后,这里成了我固定来的一家。”
“真的?”谭昱讶然,不敢相信这样奇特的巧合。
“是啊。不过自从——”明眸一敛,“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为什么?”他注意到她忽然落寞的神色,“跟朱廷生有关吗?”
她不语,只是默然。
他却明白自己猜中了,怒火翻卷上他喉头,揪着他嗓音发紧,“那家伙做了什么事惹你伤心?”
“其实也没什么。”她别过头,语音细微,“我只是不喜欢他老拿我做的事来做宣传而已。”不论她造访孤儿院也好,参加儿童慈善基金会也好,他总是藉此宣传,而她厌倦了自己的一举一动成了配合他提高声名的工具。
“晓晨。”谭昱蓦地伸手扬起她的容颜,强迫她直视他,“你从不跟我提他,他到底……做了多少令你伤心的事?又怎会让你终于下定决心离婚的?”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她躲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假装欣赏着一朵开在草丛中的小雏菊。
纤细的背影似乎有些苍白。
谭昱望着。心中一痛。
自从第一天认识她开始,他一直觉得她该是天生拥有幸福的女孩,如此甜美,如此纯善的她,注定了一生拥有上天的眷顾与宠爱。
可这样幸福的她,竟失去了最疼她的祖父,父亲不关心她,还嫁给一个只知道利用她的丈夫!
这些年来她失去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他曾经羡慕她的幸福,曾经祈求上天让她一辈子拥有这样的幸福,不过……
“谭昱,是你吗?”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颤巍巍地走近两人,张大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仔细地瞧着长得高大挺拔的谭昱,似乎想认清那是不是曾经由她亲手喂过饭食的孩子。
“院长老师!”认出来人后,突如其来的激动攫住了谭昱,他冲上前,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嗓音发颤,“院长老师,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啊,孩子。”老妇人微微地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院长了。还记得玉兰老师吗?她现在是院长。我老罗,退休了。”
“院长老师,你——”还是改不了口的谭昱望着她满鬓星霜,心脏忍不住抽疼。
她真的老了,老了许多。而他,也长大了。
“你长得这么大了。”她抬起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端正的五官,“五年前你来时我不在,玉兰告诉我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成熟稳重了许多。”
成熟稳重?
谭昱敛下眸,忽地不敢看老妇慈祥的眼神。
他不是成熟稳重了,他是……更冷了,更加地内敛,更加地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