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会知道?」她装傻。
他不语,凝望她许久,彷佛想从她眸底深处看出什麽。终於,他嗓音微微沙哑地开了口,「他今年七岁。」
「那不是跟凯凯同年?」
「……嗯。」
「看见凯凯会让你想起你儿子吧?」
他闻言,眸光一锐,「这就是你的目的?」
「什麽目的?」她心一跳,仍然硬气地假装。
他没说话,半自嘲地一扯嘴角,喝了口咖啡,调转视线,望向正在游戏室里和几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的凯凯。他看著,眼神逐渐迷茫。
不论她是什麽目的,凯凯确实令他想起了小哲——这两个小男孩实在太像,一样的调皮,一样的鬼灵精,只除了他的小哲脸色比较苍白,不如凯凯红润。
小哲……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吗?身体是不是比较健康了?是否还会经常想起他这个爸爸?
爸爸,我好想你。
上回在电话里,他软软的童音这麽对他说道,而他听了,心脏紧紧绞扭。
他也想他啊,他不是故意对他冷淡,不是故意疏离,他只是……只是……
「叔叔,我来了,看,我是小飞侠——」
不,你别这样跑过来,你会摔伤的!
「晶晶阿姨,看,这是人家送我的!」
别跑了!小心一点,慢下来好好走,慢下来!
「哎哟!好痛哦!」
「小哲,你没摔伤吧?流血了吗?没事吧?」钱家声站起身,像火箭般迅速赶向跌倒的小男孩身边,他蹲下身检视著男孩膝盖的破皮以及手掌心的擦伤,神色苍白而紧张,「痛不痛?有没有流血?」
「叔叔,我没事,只是有点痛,就算流一点点血也没关系的。」
「你流血了!」钱家声喊,眼神蓦地狂乱,「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凯凯被他慌乱的神态吓著了,连忙安慰他,「没有,没有,我很好,没事。」
「你没事?」他愣愣地问。
「嗯,我很好。」
「没受伤?」
「没有,只是擦破皮而已。」
「真的?」
「嗯。」凯凯用力点头强调。
而他终於恍然,蓦地跌坐在地,宛如刚刚放下心头一颗大石。
望著他如释重负的模样,凯凯呆了,一直望著这一幕的柴晶晶也不禁震惊。这个男人——刚刚他冲向凯凯时,叫的是自己儿子的名,在那一刻,他似乎以为跌倒的是小哲——她蹲下身,双手轻轻搁落他的肩,「家声,看清楚,他不是小哲,是凯凯。」她柔声道。
「是凯凯?」他眨眨眼,迷蒙的眼神逐渐清明,眸光往四周一扫,彷佛这才认清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他身旁的凯凯,唇间忽地逸出低哑笑声,「不是小哲,不是小哲,我真傻。」他伸手抚住自己的额,嘲笑自己的惊慌失措,可压抑的嗓音听来,不知怎地让人心酸。
她望著,胸口紧窒,忽然无法顺畅呼吸。
***
「妈妈,我们到台湾来是不是能见到爸爸?」
熙来攘往的机场,一个看来与凯凯差不多大的男孩问著他的母亲。
「嗯,应该可以吧。」穿著一袭深色长裙的女人温柔地微笑,眼眸奇异地氤氲著某种类似梦幻的迷雾。
「哇!」小男孩忍不住高兴,「那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他。」
「不必了,明天妈妈带你去公司,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太棒了,太棒了!」小男孩蹦蹦跳跳。
「别跳了,乖一点,谭叔叔来了。」女人低声劝阻自自己的儿子,接著扬起头,笑望著正迎面朝两人走来的男子。
他身材俊拔,步履优雅,即便睑庞上挂著一副墨镜依然掩不住一股精明冷冽的气质。
「程馨,接我们的车子来了,走吧。」说著,他一挥手,跟在身後的一名彪形大汉迅速推起行李车。
「谭叔叔,我们晚上住哪里?」小男孩问,语气不像方才随意,乖巧温和许多。
说实话,他有点怕这个谭叔叔,虽然他并不凶,可冰冷傲然的样子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住我的别墅。」谭昱回答,「在山上。」
「阳明山?」程馨问。
「嗯。今晚麻烦你准备好资料,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拜访纪礼哲。」
「……我知道。」
***
「终於清静了。」
凯凯的父母来接走他後,钱家声如蒙大赦,身躯往後一躺,倒落在柔软的沙发上。
柴晶晶笑望著他,「你好像」副快不行的样子。」
「本来就是。」他合上眼,「小孩子真是天底下最难应付的动物。」
「要不要喝点什麽?」
「算了,我懒得拿。」
「我帮你。」
「你帮我?」他愕然扬眸,受宠若惊,「不会吧?」
「干嘛这麽惊讶?看在你今天陪我带了凯凯一天的份上,我服务你一下也是应该的啊。」
「这麽好心?」他嘟爆,「只怕有鬼。」
「什麽鬼?」她拿冰啤酒罐用力压他的脸颊,横眉竖目。
他忍不住想笑。她装起凶来一点也不凶,反而好笑地可爱。直起上半身,他接过啤酒,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饮罢,满足地叹息,「夏天喝冰啤酒最棒了。」
看他满足的模样,她忍不住也对手中的啤酒心动,有样学样灌了一大口,「好喝。」
「好喝吧?」他笑,「这时候如果有毛豆就好了。」
「毛豆?」
「你不知道吗?喝啤酒就要配毛豆……」
「我有。」她打断他的话,「等我一下。」说著,窈窕的身子翩然飘离他家客厅,不一会儿,又捧著一碟毛豆重新现身,後头还跟著不停摇著尾巴的宝宝。
「瞧这只笨狗,一路摇尾乞怜。」钱家声嘲弄道,「真是我见过最懂得逢迎谄媚的狗了。」
「跟你一样,不是吗?」柴晶晶巧妙接口。
「什麽?你居然拿我跟这只笨狗比?」他假装大受冒犯,一面怒瞪正仰头望他的宝宝。
宝宝才不怕他,汪汪细吠,晶亮的黑眸充满挑战意味。
就跟它那个可恶的主人一样!
「啧。」他翻翻白眼,决定自己应该有风度一些,「笨狗,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来到我家,我表示欢迎,你也该对我客气一点,懂吗?」
宝宝不肩地低呜。
他直直瞪著它,「它是怎样?向我挑衅吗?」
「宝宝很聪明的。」她微笑,」面递给他一双筷子,「它知道你骂它笨,当然不高兴罗。」
「我不是故意嘲笑它,问题是它整天傻头傻脑的模样看起来真的挺笨。」他说,喝了一口啤酒,又吃毛豆。
「喂喂,骂狗也要看主人,OK?」
「我骂了吗?」他装无辜,「我没说什麽啊。」
「你——」她瞪著他,正想回嘴时,手机铃声响了。
「你的手机。」他凉凉提醒。
「我知道。」她白他一眼,接起电话,「喂?」
「晶晶,是你吗?」清柔的嗓音传来。
「学姊,是你?」星眸不觉往钱家声瞥去一眼。
「猜我现在在哪儿?」
「哪里?」
「台北。」
「什麽?你在台北?」她更惊讶了,拉高嗓音。
钱家声在一旁比了个吵死人的动作。
她没理他,「你什麽时候来的?为什麽来?」
「我跟老板一起来出差。今天刚到。」
「那小……那你儿子也来了吗?」
「嗯,我把他带来了。」
「真的?」
「我们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啊,好。」
「那明天见。」
切断通话後,柴晶晶仍望著手机萤幕发愣。
「谁打来的电话?」
「是我……学姊。」
「学姊?哪里的学姊?」
「UCLA。」她低低回答,明眸娣向他,意味深长。
他像忽然领悟了什麽,面色一白,「你那个……学姊现在在台北?」
「嗯。还有她儿子。」她补充。
气氛忽地僵凝,唯有透过窗外轻轻吹来的夜风,无声地翻动薄纱窗帘。
第六章
豪华的办公室里,静默无声。
办公椅以及沙发上,两个男人各据一方,迎视对方的眼眸都是深邃,他们静静对望著,彷佛想藉此评估对方的虚实。
他们,一个是翔鹰集团被许多元老批评过於斯文温和的新任总裁,另一个是来自纽约的并购玩家,同样年轻,气势却霸道冷冽。
纪礼哲与谭昱,两人之前曾在美国有过一次会晤,而这一回,才是真正交锋。
这次,才是玩真格的了……
纪礼哲想,缓缓搁落一叠谭昱一来便让秘书交给他的文件。
文件内容他已经浏览过了,那是一份有关收购翔鹰集团的评估报告书,虽然不曾细看,他也明白文件里的假设与数据都是经过严格缜密的分析,可靠程度不低。
而且他怀疑,那些数据也许不完全是假设,大部分可能都来自翔鹰内部的真实资料,否则这份评估报告不可能如此钜细靡遗。
「你花了多少钱买翔鹰的数字?」一开口便直指箭靶红心。
谭昱挑眉,聪明如他自然听得懂纪礼哲话中含意,也明白今日的对手不算太笨。
「不多。换来这麽丰富的评估报告,我付出的代价不算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