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冠廷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跟着那名仆人退下。
见他没被人认出,韩玉珍暗暗松了口气。虽然接下来的计划已经用不到何冠廷,但怕临时出了什么乱子,也是防他变卦扯她后腿,所以要他一起跟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对黎府已太过熟悉,韩玉珍自行往里走去。“少爷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正在厅上和阎爷夫妇聊着,只剩项御史未到。”看到她走向和宴客厅相反的方向,婢女傻住。“表、表小姐,宴会是在宴客厅……”
“你当我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吗?”韩玉珍不悦地回头瞪她。“人都没到齐,我那么早过去做啥?难道你要我在那里枯等吗?”
“是……”婢女被骂得无辜,只好低头应是。
“我在我房里,等项御史到了再来叫我。”不等婢女回答,韩玉珍转身离开。
她受尽黎老夫人疼爱,虽然已出嫁数年,她之前住的厢房还是保留原貌,供她随时回来可以休憩。
一关上房门,韩玉珍立刻从袖中掏出刚刚从何冠廷手中接过的物事——一个纸包。
她打开纸包,里面包着的是白色的粉末,她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不及掌心一半小布袋,将粉末全倒了进去,束紧袋口后挂在腕间,袖子一遮,什么也看不见。
布袋是用特殊缝法制成的,留有线头,只要扯住线头一拉,布袋就会从中裂开,到时候……韩玉珍想到即将收网的结局,脸上的笑更加灿烂。
第九章
整场筵席,让人叹为观止。
三个男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稀有珍奇的事物也见了不少,但道道由仆婢端上桌的菜色,还是让他们不禁眼睛一亮。
每一道菜式都和当年的筵席相同,却又有着些微的变化,将味道的层次往上提到更高的境界,虽然其中少不了一般厨子会做的名菜,但在元绮的妙手厨艺之下,所呈现出来的精美和鲜味不是一般功夫可比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席间多了个闲杂人等。
“来,项御史,乌参补身,我为您舀一些。”韩玉珍扬着娇笑,热络招呼宾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多谢。”项沛棠笑着接下,心头不住嘀咕。要不是因为缺了她这场戏就唱不出来,他哪里会准阎逍答应让她与宴的要求?
因为有她在,他们三个不方便深谈,只能言不及义地说些风花雪月,阎逍更是摆明了只顾他娘子,连敷衍应一下都懒,害她的矛头除了黎之旭就是指向他,连绵不绝的“关照”实在让人承受不起。
“玉珍,他们自己会动手,你不用忙。”看出好友的为难,黎之旭淡淡开口。
早在一开始他就应该制止表妹的行为,但他没有,因为要维持若无其事的神态已费尽他所有的心力。
他会不由自主一直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想到她在他怀中绽露的娇媚表情,但一忆起便会连带勾起更多更深沉的情绪。那时候,她也是用这种表情对着何冠廷吗?昨晚她接受了他,表示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却又为何要背弃他?
满腔的疑问和杂乱心绪已缠得他几乎崩溃,再吃到她亲手煮出来的菜肴,不啻是火上加油。要不是自制力过人,他连坐在这里都办不到。
“是,表哥。”韩玉珍这才坐下,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
那贱女人煮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要不是怕引人疑窦,她死都不肯碰!韩玉珍心里这么愤恨地想着,手却像着了魔似地,吃过一道又一道。
阎逍和项沛棠互看一眼。虽然黎之旭现在的模样,看在别人眼中丝毫不会觉得有任何异状,但他们都一望便知——黎之旭心情差透了!想也知道,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韩玉珍,他们一定要好好套话,看黎之旭怎么回答。
“履月,有什么挟不到的,跟我说。”高大壮硕的阎逍对爱妻说起话来,出乎意料的温柔。
“嗯。”不习惯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害羞的朱履月脸红红的,小小声地开口:“帮我挟松鼠黄鱼好不好?”她对这道菜的味道充满好奇,但鱼一上桌就离她好远,她又不敢站起来挟。
“好。”阎逍长手一伸,把她看了好久的菜挟到她碗里。“快吃吧。”
看着他们夫妻情深的情景,黎之旭发自内心扬起笑容,欣喜好友能平安归来,享受他的美好人生。
“阎逍,敬你。”他举起酒杯。
要敬酒也不会约一下?项沛棠赶紧放下筷子。“我也敬你。”
“多谢。”阎逍拿起酒杯,三人相视一笑,深厚友情尽在不言中。
“你们都有美好归宿了,就差我。”喝掉酒后,项沛棠叹道。
“你把我忘了?”黎之旭自嘲笑道,想到自己的形单影只,刻意拘禁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浮现,想到了她。
想到她昨晚紧紧环住他的举止,他的心猛地揪紧。
或许,他可以把过去忘掉,如果她真对他依然留有感情的话。只要她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不介意别的男人碰过她,只是,她是否能承诺不会再一次这样对他?
“你?”项沛棠瞥他一眼。“接下来要否极泰来了,干嘛和我相提并论?”
否极泰来?黎之旭觉得奇怪,正要细问,此时婢女端了下一道菜上来。
“这是一品汤。”婢女把汤送上后,就退了下去。
汤才上桌,香味就扑鼻而来,各式菜色太美味,直至看到这道汤,才猛然发现他们竟在不知不觉中吃了八道菜,只剩下这道压轴好汤和甜点。
“我来帮各位盛汤。”从婢女进门就紧盯着那道汤的韩玉珍立刻站起,拿起汤勺,垂下的长袖挡了众人的视线,白色的粉末从袖口落进汤中,被她用汤勺一搅,完全不留痕迹。“来,项御史,这碗给您。”
坐在她对面的阎逍一直在留意她,虽没真正看到她下药,但自她的举止和变得紧张的神情,判断出她已经行动,朝项沛棠使了个眼色。
项沛棠会意,不动声色地接下。“多谢。”
韩玉珍帮所有人都盛了,才坐回原位。一双眼飘移不定,想观察所有人的状况,又要故作若无其事。
“这道汤,需要花三天的功夫熬煮而成。”黎之旭看着那碗汤,轻声说道。
汤清如琥珀,味浓而不腻、鲜而不腥,是她煞费苦心守护出来的。他以碗就口,享用这记忆中的美味。
大家都一一喝了,很快的,都各自再添了第二碗。韩玉珍则是把碗端在唇边,假装用调羹舀着,实际上却是半口也没喝进。
“奇怪……我怎么觉得心口有点闷?”项沛棠拧眉,表情有点痛苦。
“你还好吧?”黎之旭关心地看向他。
发作了!韩玉珍心喜,正要将舀起的那一匙喝下,对面阎逍传来的暴喝却吓得她差点连碗都摔落。
“履月!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只见阎逍抱着软倒怀里的朱履月焦急叫唤。“履月,你醒醒啊!”
吐血?怎么会?那毒不会吐血啊!韩玉珍脸色一白,看到黎之旭脸色凝重快步走过去,她也起身张望。
“嫂子怎……”黎之旭俯身问道,话还没问完,人已整个倒了下去。
“黎之旭!怎么连你也吐血了?醒醒啊!”阎逍的惊喊像个诅咒,喊得人心惶惶。“怎么没气了?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最后只听到阎逍痛苦地喊了声,人也往后倒去。
“我、我……”最先喊不舒服的项沛棠揪住脖子,一脸痛苦,趴倒桌上。
突然见此变故,韩玉珍吓得手脚颤抖,绕过桌子走到阎逍的位置,看到黎之旭倒卧地上,而阎逍抱着朱履月倒在旁边,三人都是嘴角流血,一动也不动。
“表哥?表哥!”她上前摇着黎之旭,却完全没有动静,伸手往他鼻下一探,没了呼息的状况吓得她倒退数步。
为什么连表哥都死了?她要何冠廷买的毒只会让人大病一场,不会死啊!韩玉珍又气又慌,踉跄奔到门边。
她勉强抑下脸上的惊慌,才将厅门拉出只容她身子探出的缝隙,对外头候传的婢女吩咐:“去把我的车夫叫来。”
“啊?”婢女们一阵错愕。守在外头的她们只听到里头一阵吵闹,但主人没叫唤她们也不能自己跑进去,没想到门一打开竟是这奇怪的命令。
“啊什么?快去,其他人也全都给我退下!”韩玉珍气得破口大骂。“走啊,走、都给我走!”
“是、是……”那像要吃人的凶恶模样把婢女们吓坏了,立刻作鸟兽散。
见人都散了,韩玉珍把门紧闭,再度转回厅内,看到东倒西歪的尸首,欲哭无泪。她就觉得何冠廷那人有鬼,不然怎会自动找上门来?他不仅要害元绮,他更想杀了她表哥,她竟然引狼入室,害死了表哥!
“表小姐,人带到了。”没多久,门外传来禀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