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有,元老板,你先坐会儿。”上回喊成了少夫人,这次石掌柜可不敢再犯了。“小四,去把元老板的东西拿来。”
元绮坐到一旁,不经意地东看看、西瞧瞧,状似随口一问:“你们……当家应该不在吧?”她没别的用意,她只是不想和他冤家路窄而已。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探询的行径找了正当的理由。
“嘿,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当家刚好……”石掌柜笑吟吟的,“不在”这两个字却在看到自门口走进的人影时,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马上换成恭敬欢迎的笑。“少爷,您回来啦?”要命,又遇上了!石掌柜心里暗暗叫苦。
黎之旭早在进门时就已看到她,一如往常对她视若无睹,直接走进柜台。“铺子里有什么事吗?”他低声询问。
不想理她就别理,不稀罕!刚刚才遇到讨厌的人,元绮现下也没力气再去和他意气用事,她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像若无其事般,却是专注在听他和石掌柜的对话。
其实他们说了什么,她一点也没听清楚,她只是想让他温醇的嗓音在她的心里滑过、拂过,只是想听着他的声音而已。
“元老板,你的东西,请签收。”伙计拿来一个油纸包放到她面前,还递来签收本和毛笔。
讨厌,喊那么大声,还把她的视线全挡住了。元绮没让懊恼表现出来,拿起毛笔签下名字。“谢谢你。”
拿起纸包正想离开,纸包的重量却让她觉得有异。奇怪,怎么比平常重了许多?但看包裹的大小,并没有差别……她疑惑拧眉,直接坐回椅上拆开系绳,把油纸一层层打开。
她的举止引起了石掌柜的注意。“元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确认一下。”元绮扬笑回道,在拆开最后一层纸时,笑容僵凝在唇畔——所有的干货全都湿濡变黑,甚至有些还长出了霉。
怎么会这样?!她连忙翻动干货,却发现里面无一幸免,她怔怔地看着那些腐败的食材,沮丧得好想哭。她仅存的干货快用完了,就等这批货来救急啊!
“哇,都坏了——”石掌柜过来一瞧,吓得惊喊。
“石掌柜,这会不会是……船运的途中出了问题?”元绮困难地询问。
她实在不想怀疑他们,但这间干货行的品质一直都很值得信赖,没道理会寄这种东西给她。
“这我想、应该不是吧……”石掌柜一脸为难,说得很婉转。
“可是……”元绮还想解释,却被人抽走那包干货。
黎之旭拿着那包物品审视了会儿,最后放回她面前,冷淡地看着她。
“每一层纸包都没有受潮的迹象,表示在船运的过程受到妥善的照顾。我想你该做的,是去跟干货行追究,而非赖在我们黎氏追索赔偿。”就事论事的语调,冷得连客套礼节都省了。
她不是想赖他,她只是问一下不行吗?她只是想找出原因有错吗?就算要讹诈他,她也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法!元绮气坏了,被暗指耍计和顿失食材的慌乱,让她失去了理智。
“不然呢?这间干货行和我配合那么久,品质从不曾出过错,怎么可能会寄这种货色给我?”她仰首逼向他怒道。“而你堂堂黎氏当家,在面对客户的询问,不是去了解问题,反而一心只想推卸责任,这就是你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吗?”
望进她的眼里,黎之旭的心随之揪紧,因为他看见里面盈满了惊慌失措,显示了这些干货对她有多重要。
但所有船运行的人都看着,他必须公事公办,不能用不同的标准去对待她。即使他想做的是想将她拥进怀中,柔声在她耳边安抚着要她别怕、他会帮她,却早在五年前,她已剥夺了他这项权利,如今他只能用黎氏当家的分际来面对她。
“因为这很明显与我们无关,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经过抑压的语调不见起伏,冷漠疏离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恶客,没人知道,他的拳,握得有多紧。“经过说明还依然咬着黎氏不放,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
不敢相信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元绮倒抽一口冷气。她不是想找麻烦,她只是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被说得这么不堪?
“元老板,你要不要先写封信跟干货行联络看看?看这样子,真的不是在船上受潮的。”石掌柜觉得不忍心,赶紧出来把话圆得好听些。
怪了,少爷对于处理这种事明明很得心应手的啊,而且元老板也不是那种难以沟通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闹得这么僵?
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元绮将包裹一把抱起。
“算了,我没空跟你吵了。”她气到发抖,掉头离开。
黎之旭神色平静,见她离去,他也迈步走进内室。
当事人一离开,铺子里立刻一阵低声讨论。
“元老板红杏出墙的事,少爷真的记恨到现在耶!我没看过少爷这么狠的,平常要是有客人发生这种事,他至少还会和颜悦色安慰个两句。”
“当然啊,要是我家婆娘敢给我戴绿帽,我才没少爷那么好风度,直接抓去浸猪笼,还下什么休书。”
“我本来还以为少爷对元老板留有一些旧情的,啧,都误会了。”石掌柜也加入了话题。
“石叔,”突然一声轻喊,所有的人噤若寒蝉。“我出去一趟,有什么要紧的事记下,回来时再跟我报告。”
“是,少爷。”石掌柜冷汗直冒,目送黎当家离开铺子才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少爷应该没听到。
“欸,听说啊,前几天少爷又跑去元家面找碴,我就说嘛,少爷恨元老板恨之入骨唷!”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都休了人家了,有时想想元老板也挺可怜的……”
见人一走,大伙儿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在黎之旭似有若无的刻意安排下,世人对元绮的歧视越来越淡,甚至增添了些许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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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阎爷在吗?”黎之旭走进阎记,轻敲柜台问道。
顿时,阎记一片安静,一双双眼睛直看向他。
一般人包括黎氏和阎记的伙计,都只看表象,以为黎之旭和阎逍是互争生意的对头,浑然不知他们的私交有多深厚,看到敌对的当家踏上门来,当然,除了防备之外,完全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请稍等。”掌柜很不情愿地吩咐伙计进内室通报,一双小眼仍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
早习惯了,黎之旭也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坐到一旁椅子等着。所以平常除了有急事,他和阎逍都不会直接到对方铺子找人,而是等到晚上老盯着他们看的好事者没那么多时,才会施展轻功直接到对方家里拜访。
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黎之旭薄唇噙笑,带着点戏谑和自嘲。原来,他树敌那么多,不管是进她的小面馆或是到阎记,都会让里头的人如临大敌。
“你来做什么?”高大魁梧的阎逍一现身,加上浓眉不悦地拧起,整个铺子立刻充满压迫感。
黎之旭挑眉,温雅俊逸的气质在对方的气势压迫下,丝毫不显逊色。这小子,失踪五年再回来,相貌、性情全变了个样,现在连该有的虚伪礼节也全省了。
“有事,里面谈吗?”他言简意赅,往内室一指。
“进来吧。”阎逍直接回头往里走去。
黎之旭随后走进,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帮我用最急件派你当地的驿站去买这些东西,越快送回京城越好。”
阎逍接过,迅速瞄过,原就冷峻的面容显得更加慑人。“干贝、香菇、小鱼干?”还写了店家的省份位置。“你居然要我的快马浪费在这种东西上?你店铺街口出来就有一堆人在卖了!”
“味道不一样。”黎之旭反驳。他不敢相信,以前她常用来辩驳他的话,现在居然出自他的口中。
她常咕哝念着,不是最完美的组合,就煮不出最棒的味道,这种坚持是做为一个厨子最基本的要求,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在意,就会越来越松懈,甚至滥竽充数。
所以,为了摘最甜最红的李子,她情愿自己爬上树;为了熬出最满意的汤头,她宁可千里迢迢从外地订来食材。当发现这些干货全都不能用时,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哪里不一样?”没爱过热衷厨艺的女人,阎逍完全不能理解。也不想想他一出现立刻就会引来一堆人的揣测传言,却为了这点小事找上铺子,饶了他吧!
“我付双倍的费用可以吧。”黎之旭咬牙,向来从容的俊颜难得染上窘色。“你现在立刻派快马出发!”
阎逍怔了下,脸上的烦躁转为兴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