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爸爸以家族企业的股份要胁我娶你时,”低哑的语声继续从门的另一边悠悠传来, “我确实相当不高兴,跟他大吵了一架,可一方面受不了公司落到陈月英那个女人手上,一方面也受不了他愈来愈骨瘦如柴的身子,我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坦白说,我答应他要娶你,可却不敢担保你一定会嫁给我,只要一想起之前我们每一回碰面都是那种擦枪走火、随时就要引爆大战的场面,我顿时就会没把握起来……向你求婚时会吻你,也是为了扰乱你的神智,而你果然在昏昏沉沉当中答应了我的求婚——”
是的,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在被他吻得天旋地转的时候。
当时,她满心满脑只有他,可以不顾一切答应他任何事,何况只是要她嫁给他呢?
她根本是一腔愉悦啊。
一念及此,燕霜凝苍白的嘴角一扯,拉开三分自嘲,却有七分哀伤的微笑。
陆苍麒仿佛看到了她的反应,嗓音微微急促起来,“对我计谋的得逞我其实并不觉得得意,相反地,当我看见你那么努力想要做好我的妻子,就忍不住莫名焦躁,霜凝,我明咀是不怀好意、为了自己的私利才娶你,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你不仅对我好,甚至还毫不讳言爱上我这个从没给你好脸色看过的男人——天!”他嗓音更加紧绷压抑,“我真的觉得压力好大,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你的爱,更怕让你爱上我的后果——”
为什么?
听着他沉重的告白,她一颗心再也无法保持冰冷了,在最最深处,小小的火苗悄然窜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敢让她爱他呢?
“……霜凝,你曾经见过我亲生母亲一次吧?在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她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因为久病缠身。我妈妈她就是那种为了爱全心全意奉献的女人,丈夫、孩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除了她的家庭,她没有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一旦得知我父亲有外遇,便濒临精神崩溃的原因。”他顿了顿,轻轻叹息“霜凝,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跟苍鸿是一路看着我妈妈愈来愈加病弱长大的,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加虚弱,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需要我们两个孩子,因为她最钟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爱她了。你可以想像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吗?苍鸿跟妈妈的感情愈加亲密,我却反而愈想逃开。我真觉得透不过气,当她满眼期盼地望着我,盼望着我一再对她保证我爱她、在乎她这个母亲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完全地透不过气——为什么?”沉郁的嗓音逐渐激动起来,“为什么她要这么依赖我们呢?为什么她不能好好经营属于她的生活呢?为什么她的一切都得寄托在别人身上呢?为什么?”
他不停地问,一遍比一遍更加激昂,却也更加惆怅。
燕霜凝听着,忽然有些领悟了,一股奇异的酸涩从心底逐渐冲上眼眸——
“所以我真的很怕你爱上我,真的很怕,我怕到最后会因为你的爱而透不过气……”
是啊,他当然害怕她爱上他了,他怕她会成为另——个母亲,另一个令他心疼、却也让他忍不住想远远逃开的女人一一
“对不起,我知道我真的是一个很过分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有点懦弱,我没勇气去爱,也没勇气接受别人对我的爱,所以我要远远地推开你,远远地,愈远愈好……”. 她明白了,她懂了,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听到她说爱他时,会是那么挣扎又惊怒的神情——
“……我虽然希望远远地推开你,可当你对我提出离婚,决定离开我时,我却又该死的舍不得,怎么样也无法放手——.”
是吗?他舍不得吗?他真的舍不得吗?
火苗更炽了,冰心一点一点融化——
“霜凝,不论你心中对我现在是什么看法,请你相信我,肖洁的孩子不是我的,她会认识你也不是我刻意安排,我们绝对没有联手欺骗你的意图,绝对没有……”
“那耳环呢?”她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细微的嗓音。
他应该听到了,因为一阵微微急促的抽气声传人燕霜凝耳里。
“……耳环是肖洁不小心掉落在厨房的,我捡起它,故意塞到床垫—一”他低声道,“别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忽然有种渴望想让你捡到,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想看她的反应?他究竟想做什么?他难道如此想伤她吗?他明知道她绝不愿得知另一个女人真的曾经存在的……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燕霜凝不解,心海狂乱起伏,呼吸亦失去该有的韵律。她咬紧牙关,紧紧地咬着,一语不发。
“霜凝?你怎么了?”他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语调蕴着掩饰不住的慌张,“你说说话好吗?你……原谅我好吗?”
她没说话,颊畔却凉凉划下两道泪痕。
沉默像最幽暗的阴影,漫天盖地而来,压得两人皆是透不过气。
“对不起。”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了,低微地、沙哑地,“我知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卑鄙的男人,既卑鄙又无聊,我真的不配你如此爱我,更不值得你的原谅。”
她闻言,掩落墨睫,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滑落。
“……我还是离开好了,我猜你还是不想见我吧。”
沙沙的声音朦胧响起,想必他正站起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吧。
“再见了,霜凝。”他站直身子,双唇幽幽吐落最后的道别,“如果有一天你忽然想见我——不论什么时候,即使只是想来狠狠骂我一顿,我都会很欢迎的。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他忽地停顿,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她深深吸气,再吐气,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留给你。”随着他低哑嗓音落下的是某种物体敲落地面的声响,接着,又是一阵沉寂,“……我走了。”短短三个字承载着慑人的落寞。
她蓦地倒抽一口气,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颤着右手摸索着音响遥控器,按下CD播放键。
第九号,新世界,第一乐章——
一直到第一声鼓声响起,她才敢放纵自己恸然哭泣。
* * *
是雨?还是雪?
湿凉的液体沾染陆苍麒的颊,他伸手抹去,意识朦胧。
黯淡的幽眸朝天际望去,暗黑—片,既无丝丝雨幕,亦不见朵朵雪花。
没有雨,也不是雪,那手指这湿凉的触感会是什么?他怔怔地想,怔怔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直到一阵朦胧的脚步声敲人他耳膜。
脚步声由远而近,由朦胧而清晰,由急促到轻缓,终于,消逸无声。
陆苍麒屏住气息,心跳急遽若万马奔腾,挺拔的身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旋过,不敢去猜测身后匆匆追上他的人是谁。
他怔立着,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意思?”低哑的嗓音轻轻拂过他耳畔,他心一扯。
是霜凝,是她的声音,是她追来了——
他深深吸气,好半晌,才敢旋过身,在眼瞳清清楚楚地映人一张苍白容颜时,心跳忽然停了。
她站在那儿,芳唇紧紧抿着,神色倔强地瞪着他,朝向他摊开的手掌上,躺着粉色绒布方盒。
“这是——”嗓音差点不争气地梗在喉头,“是我那天本来想送你的礼物。”
“礼物?”
“结婚周年纪念。”
她不语,默默望着他,接着,打开盒子,取出在苍茫夜色下分外璀璨的钻石手链,“这不是卡地亚那款Love吗?”
“……嗯。”
“你——”明眸凝定他,变换过数道复杂神采,像是淡淡犹豫,又似微微心疼。她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启柔唇, “那天那个男人只是我学弟,因为碰上了所以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只是聊一聊而已,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陆苍麒止住她,语气不觉带着自责的急切,“陈太太那天为了找你,打电话给我,全跟我说了”他忽地一顿,闭了闭眸, “对不起,霜凝,我太小家子气,不应该怀疑你,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原谅我……”
她打断他的话,“你知道那样的怀疑很伤人吗?”
“我知道。”他回道,语气黯然。
“我绝不会背叛你,更不会为了报复你特地把男人的打火机留在沙发上。”
“我知道。”
“你知道我那天听你说肖洁跟你……”瞪视他的明眸氤氲,蕴着气愤的嗓音更微微颤抖,“我有多么难过吗”我不愿意相信,不相信我的好朋友跟我老公竟然……”
“我知道。”墨睫一落,不敢看她哀痛的神色。
“你甚至故意让我发现耳环,你——”她继续哀伤的质问,瞪视他好一会儿,接着,呼吸一紧,泪珠终于沾上眼睫,“真的那么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