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司空睿眉一敛,还想开口,却被冯怀音率先抢去了。“糟,耽搁了!”
“你……”
“下回倘若再如此寡廉鲜耻,调戏良家妇女,我就拽你上官衙,找官老爷子评评理!听到没?无耻之徒!”指著他鼻头骂,冯怀音毫不嘴软,骂归骂,一双脚却是越退越远,说完就拎著裙摆一溜烟跑掉了,徒留下一群突然看傻眼的人们和司空睿。
司空睿瞠眼,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骂完转身就跑,一点也不像是要急著赶去哪儿的人,反倒比较像是因碍于自己势弱,而像个鼠辈般仓皇逃跑。
“啧!下回别让我逮著。”他撇撇嘴,今日这一遭,也算是他安逸的日子里,平添的一笔荒唐怪事了。
俊魅的眼眸淡淡地扫了身旁人一圈,只见众人纷纷掩面走避不及,活像将他当成恶鬼罗刹,一刻也不敢耽搁。
司空睿轻笑,那笑容看起来仍旧是如此赏心悦目,却带著一丝轻佻之意。他双手负背而走,步子惬意徐缓,好似天塌下来也有旁人顶著。
是的,这片天还有人顶著,无须他来强出头。
他只要从从容容地享受这快哉人生,不时寻欢享乐,有酒便饮,有肉就吃。高兴时,痛饮个三大坛美酒;恼人时,睡他个三日三夜酣甜好眠,人生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
趁还有一口气时尽意欢畅,旁人眼光完全无须搭理。日后百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司空睿放纵的性子,在在显露著出身富裕之家的骄贵气息。在他身上见不到半点为他人设想的怜悯之心,更探不到几分男人应当有的事业野心。
他纵情惯、享乐惯、声色惯……举凡纨裤子弟该贪、该纵、该欢的,他司空睿一样都没少过,甚至挟著御用乐师的身分,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天总是有祂不公平的地方,像这样浑身上下只有堕落邪恶性子的人,偏生在富裕之家,相貌贵气俊逸,出入尽是官宦之所,还做了皇帝老子身旁的红人,吃好用好,左拥美人右抱财富,一生可说是风光至极!
是啊,风光呐!司空睿嘴里始终噙著淡淡的笑意,从未有人在他脸上看见另外的表情神态。
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烦大恼?
*
第1章(2)
冯怀音拎著裙摆急急忙忙地拾阶而上,瞧见站在门前的男人正声若洪钟地吆喝著。
“冯姑娘来了啊!”男人一见到她,便笑著招呼。
“是的!还请武爷通报鸨嬷嬷一声。”冯怀音一脸笑颜,带点羞涩之意。头一回讲授却因故晚到,这可是开了首例。
本司院,专司娼妓归类管教,举凡是琴棋书画、乐舞歌唱,坊内无一不严格调教。里头的姑娘们掏男人银两的工夫,可是个个手腕做足,甚至让有些男人为她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沉醉在温柔乡里,便是醉死也甘心。
冯怀音心里尚且还恼著方才遇见的恶徒,若无他的话,眼下铁定不会因错过授课时辰而感到懊恼。
“冯姑娘请!里头姑娘们都还等候您授业呢。”武爷领著她边走边说著。
一进坊里,冯怀音便闻见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气息,浓郁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身为冯府唯一制琴传人,冯怀音琴艺的造诣也是城内的翘楚,许多人争相邀她传授琴艺,尤其是像教坊这类,为了延揽更多文人富贾,自然也需要如此附庸风雅一番。
起初冯府老爷和夫人见冯怀音连这样不正经的地方都要涉足教授,莫不反对到底,更被冯怀音气到七窍生烟。若非她嚷著学琴还有分贵贱贫富不成?这才说服了冯家两老,要不,她想要答应本司院的请托,也还真是件难事呢。
“冯姑娘要来这儿讲授,院里许多姑娘们可是高兴极了。”武爷当初举荐冯怀音来本司院授琴艺,也是耳闻她的指上功夫。
“讲授二字是万万不敢当,就当作是相互切磋罢了。”冯怀音不好意思地说。
“冯姑娘真是谦虚,您的造诣这城里有谁不知?”这被唤作“武爷”的大汉爽朗地说著。
“武爷抬举了。”被人夸赞,冯怀音也相当高兴,便忘记方才来时路上的不开心。
她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爹娘都说她性子过骄,所幸忘性更大,喜怒都由著自己作主,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家应有的乖顺温柔,好在这张脸皮子柔柔弱弱,看来可亲,要不然准被当成母夜叉了!
在武爷的引领下,冯怀音见到了本司院的鸨嬷嬷,彼此寒暄一番之后,便由武爷领著路,进了琴房内。
冯怀音踩进里头,数十双媚眼骨碌碌地打量著她。她们个个轻纱薄衣,勾勒出曼妙的玲珑身段,在软榻上或坐或卧,媚眼生波、笑语低喃,就连她同为女人,见到此场景也不禁羞涩脸红。
“冯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武爷没见到她俏脸突地涨红,反倒是从容地退下,留冯怀音独自面对。
“呃……”冯怀音僵直身子,从前她教过的对象不乏有妇孺,或是年轻姑娘,可眼前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她还是头一回遇见哪!
“我以为冯先生是个成熟、娇艳欲滴的女人呢!”一名女子率先调侃地说著。
“可不是吗?”另一个充满轻视口吻的女声像唱双簧般地响起。
“结果,却来了个小丫头哩!”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笑成一团,差点没让冯怀音翻脸走人。
“不知道小丫头至今尝过几个男人的味道呢?”如此放荡的话,夹著几声放浪笑声,令冯怀音气得转身就想走。今日她到底是走了什么楣运?怎会三番两次遇到这样讨人厌的场面?
在她即将推门离去时,一双白嫩的玉手伸来,按住冯怀音的肩头,阻止了她的举动。
“冯先生当真气恼了?”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响起。
冯怀音闻言转头,看到一张任谁一见便倾心的花容月貌。可是此名女子身上的薄纱掩不住妖娇的体态,让冯怀音不敢直视。
“不恼,只是想到外头透气,等姑娘们真的有心要学,再唤怀音进来便可。”
她们里头,有几个发自内心真要学琴?还不都是为了讨口饭吃,才不情不愿的跟著一道学著。
“大家都是同冯先生闹著玩,没有恶意的。”此名女子笑道,赶忙再安抚冯怀音的怒火。“同样也想向冯先生学琴,还盼您别因为咱们资质驽钝而失望才好。”
冯怀音插著腰说道:“瞧你们穿成什么模样!”既然如此,她也要把话给说明白不可,以后大家好来好往,循著规矩走,谁也别想占谁便宜。
几个本是横躺在软榻上的姑娘,见冯怀音娇俏的脸蛋绷了起来,便正襟危坐,收去先前嬉闹的模样。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名唤向莞。冯先生,咱们可是本司院的姑娘。”那位女子婉转解释著,她们可非一般良家妇女呐!
冯怀音被她这一提点,突地又红起脸来。“穿这样,不冷吗。”说完,她还替向莞敞开的衣襟拉拢些。
“谢冯先生的关心,我们也习惯了,好在里头有暖炕。”向莞不禁笑道,也为冯怀音的举动而感到亲切多了。“姊妹们,来和冯先生跪拜了。”
只见几位姑娘们听著向莞的话,不约而同地走至她眼前,没了方才胡闹嘻笑的模样,皆一本正经的向冯怀音行著跪礼。
如此大礼,冯怀音从没受过,因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别……”
向莞知道她的慌张,又安抚道:“冯先生,这是应有的礼数,我们虽为教坊姑娘,可今日承蒙您大方教授,既然入门就得拜师。”说完,她也同著其他人跪行拜礼,扎扎实实地给冯怀音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起,要与先生拜师学艺了。”向莞温婉地说著。
*
天苍苍、云茫茫,凉风拂面而来,只见树杪摇曳,飘下一地的落叶。
坐在本司院的后园里休息,冯怀音讲授已告个段落,几个姑娘正准备著晚些招呼上门的客人;有的则是继续练习,盼望她能够再度指导。
园子里不大,仅有枝叶扶疏点缀,三三两两的奇石错置,称得上是小品的淡雅格局。
她以前从没到过这种风月窝,今日受本司院的邀请,也算是开足了眼界。里头美女如云,也莫怪乎令城里男人流连忘返了。
冯怀音自知当今狎妓风气极盛,连皇帝老子都纵情声色,更遑论底下的小老百姓。甚至还有不少富贾、达官们只为个歌妓便大打出手,连脸面都不顾了。
细想至此,她不禁摇头失笑。对于金粉充斥于街巷,狎妓征歌之风行,人人莫不纵情享乐,对此歪风,冯怀音很是嗤之以鼻。
因此为了让更多人可以习琴,沉浸在乐音的优美之中,更想藉此在潜移默化中教化民心,盼能移风易俗。故凡登冯门求艺者,她来者不拒,就算只能尽自己微薄之力,她还是默默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