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徐清晓震惊莫名,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两个字。
“我叫你滚。”他冷酷地重复,将支票甩向她面颊,“当我赏你的!”接着。他便大踏步转身离去,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她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一直到电梯门重新合上,她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好一会儿,她颤抖着手指,拾起那张只有印款的空白支票。
泪水,不争气地进落。
夜晚的台北,星光一向非常黯淡。
因为五彩缤纺的霓红总夺了高挂沉灰夜空中星子的灿烂,让人即使努力挑高视线,却怎样也望不见自然星辰之美,进入视界的,永远是太过强烈的五光十色的霓虹。
尤其在这里,在每个周末夜晚。号称台北最亮的地方——鹏飞楼。
站在这里,黎之鹤有种强烈的格格不入感。
这栋位于山顶的豪华休闲别墅,主人是目前商界最受瞩目的年轻新贵,是众家小报追逐的对象,更是许多淑媛千金爱慕倾仰的大众情人——黎之鹏。
同时,也是他黎之鹤的弟弟。
但每当他应邀来到鹏飞楼,总有种强烈的格格不入的感觉,觉得一身中规中矩深色西装的他在周遭这群争奇斗艳的年轻世家子女间,像是食古不化的老学究。
但他的确是个老学究,黎之鹤自嘲地勾勾嘴角。
虽然跟之鹏只差了一岁,但准备进入大学任教的他和目前身为家族企业副总裁的弟弟站在一块儿,总有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的不协调感。
“不喜欢这个宴会吗?之鹤。”
黎之鹤侧过身子,望入弟弟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他的眸光自黎之鹏微微上扬、带着冷冷讽意的眼角扫落,到他紧紧抿着、线条冷硬的嘴唇——这是一张五官与他极为相似的端正脸孑L,十分相似,却又有太多不似。
从前他看着他,看见的是从小便极端依恋崇拜他、相亲相爱的弟弟,不知从何时开始,之鹏不再对他真心微笑,成了半个陌生人。
是他与早儿结婚后吗?或者是在他违抗父命退出家族企业,让之鹏接下事业重担那时候?
总之,这几年来他们两兄弟渐行渐远,不再像从前一般熟稔相亲了。
“最近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黎之鹏一面问着,一面掏出烟盒取了一根烟点燃。
黎之鹤静静的看着他吞云吐雾,“没什么特别的,就像平常一样。”
“我想也是。”他冷硬的唇在朦胧烟雾中泛起淡淡的、几乎称不上是笑意的淡淡波纹,“在学校那种沉闷的环境,能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闷死就算不错了。”
“也还好吧!学校生活虽然平淡,也有它的乐趣。”
黎之鹏冷哼一声,似乎无法同意。他向经过身边的侍者拿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一杯递给黎之鹤,“来一杯?”
黎之鹤接过,饮了一口。“我看我也该走了。”
“怎么,嫌无聊?”黎之鹏挑挑眉,“要不要替你介绍几个美女玩玩?”
黎之鹤皱眉,“不了。”
“这么急着回家?难不成你以为早儿会在家里炖好汤等你?”
“之鹏——”。
“醒醒吧,我亲爱的好哥哥,你那个美丽的老婆已经不在了。
“之鹏——”,“齐早儿已经死了!”。
“住口!”黎之鹤厉喝一声,阻止黎之鹏继续说;他紧紧握住水晶酒杯,用力到五指关节泛白,“别再说了。”
黎之鹏住口,抿紧了唇。
黎之鹤深吸一口气,“我先走了。”
“要不要让司机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开车来的。”黎之鹤摇摇头,在视线接触到弟弟因为生活忙碌已淡淡刻上纹路的眼角时,心脏忽地一紧。“你也早点儿休息,别这样通宵达旦的狂欢,对身体不好。”
有半秒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在之鹏眼中看到一抹曾经熟悉的温暖光影,但当他凝神细看时,那双黑眸中只有一贯的冷酷嘲讽。
他眨眨眼,看着一只纤纤玉臂搭上之鹏的肩,一只绽着璀璨银光的钻石耳环悠然晃荡着。
是之鹏的新女伴吧!黎之鹤迅速扫过忽然插入两人之间的女人,又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记得上个月陪同之鹏回家用晚餐的还是另一个女人,这么快又——
他摇摇头,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挑逗地在之鹏耳际印下一吻。他这个弟弟究竟还要游戏人间多久呢?如此快速地更换身边的女伴,他大概不曾真正爱过什么人吧!或者,他真正的爱早已给了某个人,以至于现在以这种浪荡的方式麻痹自己……
黎之鹤蓦地凝神,阻止自己再深入想下去——事实上他也无法再想下去,之鹏一双锐利的黑眸正挑战似地盯着他。
“我走了。”他选择不回应挑战,只淡淡颔首。
每当之鹏露出那种眼神逼向他时,他选择的永远只有逃避。
他不该置喙的……对唯一的弟弟选择的生活方式,他这个做哥哥的只能选择在一旁默默无语,却说不出任何责备质问的话语。
因为他明白,今天之鹏之所以会成为对感情冰冷淡漠,换女人像换西装一样频繁迅速的浪荡子弟,绝大部分是因为他。
因为他,之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唇边总挂着阳光般微笑的阳光男孩;因为他,他才变得如此阴郁冷酷。
怎样才能改善他与之鹏之间降到冰点的关系?怎样他才能寻回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黎之鹏?
黎之鹤沉思着,直到一个纤细修长的女人身影攫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徐清晓选择躲在一角观察整个宴会的进行。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
她扬起眼帘,不怀一丝情感的眼神自精雕细琢的大厅天花板开始扫落,到衣香鬓影的世家男女,以及打着黑色领结,端看水晶酒杯到处分送饮料的侍者。
这就是上流社会。
徐清晓打开笔记本,迅速在空白的首页记下令晚见到的一切,这一切奢华糜烂是她从未想像过的,即使是在家里的经济状况最好的时候,她也从不曾了解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活。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碾玉为盆、饰金为盘,毫不在意地砸下许多白花花的钞票,只为一场无所事事的晚宴,
她可以想见,当这篇来访报导登出来时,这本妇女杂志的读者们会有多兴奋、多羡慕。
因为她们和她一样,都只能躲在一角旁观一切,即使在最狂野的梦里,恐怕也想像不到这些。
她们都只是平凡人而已,平凡得每个月要是没有固定的薪水入帐,就不知下一顿饭着落何处。
“小姐,需要服务吗?”
徐清晓蓦地身体一僵,呼吸跟着一窒。
“来点香槟?”
她一放松,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旋过身,一面在脸上挂起一抹灿烂的微笑。“谢谢你。”她自侍者盘中取了一杯香槟。
他似乎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却只留下一个礼貌的微笑,便轻悄悄地离去。’
徐清晓猜疑着他的心思,他看得出她其实并不是这场晚宴的贵宾,而是用某种卑鄙的方式才得以混进来的吗?
她猛然饮了一大口香槟,让酒精镇定自己紊乱的心跳。
她并不后悔。虽然她的确是在一次来访中窃取了属于她探访对象的邀请卡才有办法混进这里,但只要能让她取得独家报导,怎样卑鄙的手段她都不介意。
她需要在工作上力求表现,才能从工读生升为正式员工,她需要一份稳定的薪水。
为了活下去,这小小的盗窃行为算得了什么?
“对不起,小姐,能让我看一下你的邀请卡吗?”
一个低沉而公式化的嗓音直冲她面前,她眨眨眼,看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左顾右盼,在视线接触到刚刚的侍者后一阵恍然,一定是他通风报信,告诉管家有可疑分子闯进私人晚宴。
该怎么办?徐清晓咬住下唇,一面努力克制不规律的心跳。
“邀请卡。”男人脸上仍保持礼貌的笑容,但语音已逐渐冷淡。
“你要看我的邀请卡?”她强自镇定,尽量使语气显得讽刺,
“我不晓得这里还像火车一样要查票的。”
“对不起,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她提高语音。
“确认有没有不该进来的宾客混进来。”
他显然完全没有被她骗倒——徐清晓在瞧了自己身上那套简单的白色连衣长裙后也只能无奈认命,毕竟她这身寒酸的打扮和在场这些名门淑女相比是逊色太多了。
她暗暗在心中叹息,尽量以气定神闲的态度自黑色皮包内取出那张她偷来的邀请卡,递给正紧紧蹙眉的男人。
他……不可能发现卡片上的人名不是她吧?徐清晓心跳狂野,祈祷着这男人不认识那个原本应受邀来此的女强人。
他接过邀请卡,在迅速溜了一眼卡上的人名后忽地唇角一弯,原先还假装温和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