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王爷不是才说今日风轻日暖,晴朗无云吗?”想也知道那是他想挑些漂亮的辞句来显示连日所学,偏偏用的地方全不对,她不说,不是念在他是宾客,而是不想挑起太多话题。
“呃……难道意思不对?”想说的词句已经不确定,没想到现在才被点破用错地方。
“您可看见阳光了?”她反问。
齐壬符抬头望了乌云扣下的天际,喃喃道:“是没有……”唔,看来他又说错话了。
花雁行不愿再拨出心思搭理这个不请自来,打扰她清幽早晨的王爷,径自迈开步伐,四处修剪枝叶。
齐壬符垂下视线,她又走远了一段距离。
赶紧追上她,他同样将目光放在紫阳花上,“这紫阳花果真得要在下雨时才显得娇艳。”
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花雁行瞬间有些闪神。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听绿映姑娘说这西厢庭院里的紫阳花能开上一整年,是真的吗?”
齐壬符口中的绿映姑娘是镜花楼的主事者,也可以算是老鸨,年纪尚轻,镜花楼的姑娘们一律唤她小姐。
“是小姐夸张了,十一月开始只剩花芽。”说起辛苦照养的花儿,花雁行脸上的线条软化许多。
虽说镜花楼里所有姑娘均以花朵命名,但真正会种花的只有她,维持镜花楼里所有庭院的花儿开得争妍是她的工作,每间房里所放置的花朵也是由镜花楼的庭院供应,她的责任重大。
“到时整个西厢庭院会只剩绿叶?”齐壬符蹲在紫阳花前,纤细得跟女人一样的长指轻划过花缘。
“冬日还有山桩可以欣赏。在镜花楼四季都有花朵绽放。”说起镜花楼的花,她可是如数家珍,每一株都是经由她的手培养栽植,要她放弃世俗扰人的一切专心照顾花儿她都愿意。
它们是她此生唯一放不下的。
“好香。”靠近由好多小花聚集而成的绣球花朵,齐壬符嗅着飘散在空气里的味道。
“香?”花雁行颦眉,“紫阳花并没有味道。”
“谁说的?”齐壬符挑眉,一副她在打趣的表情,“很香的,你没闻到?”
花雁行摇摇螓首。
她敢说抓十个人来,有九个会说紫阳花没有香味,剩下的那个定是睁眼说瞎话拍他马屁。
“嗯……也许只有我能闻得到吧。”耸耸肩,齐壬符也不觉得奇怪,并非定要辩解不可。
多看了他一眼,花雁行没答腔。
横竖他就是个怪人,没必要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雨轻飘着,这次,反是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察觉花雁行的视线,齐壬符抬头朝她露出一如往常的和煦微笑。
霎时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阴雨后的暖阳,连流动在她身边的风都暖和了起来。
是错觉。她抓着理智尾巴告诉自己。
但,是个美丽的错觉。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镜花楼刚开门即迎接似水流入的宾客们。
由于白昼时得整理镜花楼里所有的花草,花雁行上工的时间向来比其他姑娘晚上一个时辰,但她并不因此便睡晚,同其他姑娘一样时间醒来,慢慢做准备。
“十一王爷今早有来找你。”绿映坐在西厢房的主位,喝着热茶,边开口。
“嗯。”纤纤素手动作流畅地插着新摘的月季,花雁行轻应了声。
镜花楼里的大小事都逃不过绿映的眼,饶是她那时睡得正沉亦然。
“我记得王爷不止一次说过要为你赎身。”绿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拒绝了。”花雁行的语气不变,绿映的话不能扰乱动摇她的心。
“为什么?年初你才站过艳城的点妆宴,或许王爷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虽说镜花楼是艳城七当家水铜镜所开设的,但要被选上为点妆宴站台可不是靠这层关系即可,镜花楼里的姑娘们可是人人盼着呢!大家都希望被选上后能有门好姻缘,偏偏才站完点妆宴的花雁行不甩这一套。
“小姐多心了,雁行愿意永远留在镜花楼尽自己的一分心力。”她离不开那些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花花草草。
“你这话才让我罪恶。虽然你们进到镜花楼都有签下卖身契,但我从没想过要一辈子绑着你们。”从小就处在这种环境里,绿映非常了解烟花女子的苦楚。
镜花楼的姑娘全是卖艺不卖身,也许就是打着看得到吃不着的招牌,反而在长安京蔚然成为一股风潮。
但成为色妓就要有能容纳泰山的度量,铁杵亦能磨成绣花针的耐性和就算一整座湖也能喝下的好酒量,即使有事伤了心,也得端出最漂亮的笑脸。当然这一点花雁行便有待商榷了。
因为,她从不为了讨客人欢心而笑,偏偏客人又吃她这一套,每晚掷大把银两只为博她一笑。
“雁行只希望色衰之时,小姐还能赏一口饭吃。”她不在乎自己能为镜花楼赚进多少银两,只求一个容身之处。
绿映忍不住叹了口气,“凭你的容貌和才情留在我这儿还算委屈你了。十一王爷人品不错,或许天真贪玩了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何妨考虑一下呢。”
皇家宗族成员繁杂,光是让史官按表照列誊进宗谱的,数到别人的脚趾都数不完,偏偏树大必有枯枝,巧的是齐壬符就是那一根。
这也是天下人尽知的。
“身为色妓,我很清楚会上色妓户的是哪种男人。”
“十一王爷可是第一次上色妓户。”而引路的正是她们的七当家水铜镜。
“可他终究是上了。”就结果来说没两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至少他只会有一妻一妾,你霸住了其中一个位置,仅需要再忍受另一个女人就好,不也挺不错的。”
“一妻一妾?”花雁行柔荑顿了顿,“小姐这话还真是笃定。”
绿映一哂,“全京里的百姓人人都知道十一王爷听信面相师所言,誓言找到命中注定的娇妻美妾,成天就见他在大街上找姑娘家搭讪。”
闻言,花雁行手中的剪子一斜,原只想剪一段下来的花根霎时只剩下花萼。
绿映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第1章(2)
“不过是算命之言他也相信。”语气仍是平稳得令人听不出花雁行的心思。
“据闻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面相师呢!”绿映掩唇轻笑,“虽贪玩又不学无术了些,到底他也是个王爷,当今圣上疼爱的皇弟,要什么三妻四妾没有?偏偏对方说他只有齐人之福的命,大概是因此受了些影响吧。”
“那才代表不准呀。”花雁行轻哼。
不学无术?这么说还夸奖他了。
诗书礼乐易春秋他不懂,礼乐射御书数他不行,或许该说他唯一会的也只有找老婆传宗接代了。
“王爷可不这么认为。”绿映转移阵地来到她面前的位置坐下,“你知道王爷的名字为何吗?”
“不清楚。”别人称他一声十一王爷,她也就跟着唤了。
“齐壬符。”
“齐人福?”花雁行的声音终于有些许的困惑。
“你定是以为齐人之福的齐人福是吧!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壬,虎符的符,齐壬符。”
“壬符?王爷的名儿可真特别,每个字都是姓氏。”更特别的是起了个“壬符”的名字,合上他的姓正好是齐人之福的“齐人福”。
“那并非重点。总之,就是这样才让王爷兴起了听信面相师话的兴致。”
“如此说来,王爷还真是不负长安京百姓送他‘逍遥王爷’的名号。”果真够逍遥,国事不需他干政,生来也不缺吃穿,每日只要饮酒作乐,风花雪月即可,是个名副其实的逍遥王爷。
绿映见无法激起花雁行太多的表情,知道齐壬符大概不被她看在眼里,于是耸耸肩,“横竖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只能说人各有命。”
虽然镜花楼待姑娘们不差,但风月场所的女人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说难听一点就是她们命贱。
“绿映小姐,十一王爷已在花厅候着了。”负责前来通报的丫鬟道。
“知道了,先去侍候着吧。”不消想也知道齐壬符是来找花雁行的。
眼不兴波,花雁行继续插着未完成的花。
“这是要送上月季那儿的?”月季是住在东厢房的另一名色妓。
“嗯。”
“那么我先到花厅去了,完成后快点过来。”没有打断她的意思,绿映先行起身离开。
直到绿映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花雁行才抬头望了一眼。
其实花儿早就插好了,但一想到要去见齐壬符便令她感觉一阵无力。
她并不讨厌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应付。
“常春,把这花送到月季姑娘那儿去。”花雁行嘱咐贴身丫鬟,并开始着手清理收拾桌面。
终究他是客人,被指名的她不管再怎么拖延总得赴约。
时值雨季。
长安京的上空总是飘着绵绵的细雨,不大也不小,扰人心烦。
不过对花雁行来说,这点小雨能予花儿多些滋润,每当雨季来临时反倒令她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