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他还不醒过来?”
“今天他们又做了第二次电脑断层扫描,”柯芬琪面色凝重。“发现脑部有积水,脑压太高,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做脑水导引,把脑中的积水,从肚子引出去……看能不能改善……医生说目前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本来这个手术的风险就很高,一开始大家就有心理准备……”
还要再动手术?都这样了还能再手术吗?巫玛亚心烦意乱。
护士过来暗示他们该离开了。
巫玛亚俯到庞震宇耳边,握住他一只手,说:“我来陪你了,加油。”
“时间到了。”柯芬琪拉她走。
“等一下。”巫玛亚不走,忽将她额头印在庞震宇额头上,贴紧著。“我给你我的能量……包括你之前给我的能量,一起通通还给你,你很有力量了,你一定要撑过来,我需要你,我一直很爱你……”
他没有回应,只有电子仪器闪烁著他的心跳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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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玛亚在医院附近的旅馆住下,想把握每次会面时间,进加护病房陪庞震宇。纽约飘雪了,这里什么街,地址门牌几号?一堆英文字,巫玛亚全不了,她英文烂,都听柯芬琪安排。没想到第一次出国,竟是为生离死别。
深夜,了无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瞅著长街,路灯莹莹,晒著羽毛般的雪片……多美,多浪漫。她看一对对情人相搂或牵手走过,边看著,边淌泪。这么美的街道,多想也跟庞震宇牵手走过。他们不曾约会,比较亲密时,也是分开前夕。
明天手术会顺利吗?他能不能撑过去?
一想到庞震宇可能永远不会醒,她的心,就像被人挖掉了,好慌。
受不了漫无目的胡想,她从行李箱摸出茭杯,想问神。在这么茫然无助时,可笑也罢,愚蠢也行,她只想有答案。
她问:“庞震宇明天手术,能不能活下来?能的话,请给我圣茭。”
掷茭,黑檀茭杯跌地上,反弹几圈,怒茭。
巫玛亚跪坐在地,瞪著茭杯。拾回,合目,再问:“求求祢们,什么神都好,是不是可以让庞震宇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就算会有什么后遗症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他,只要让他活下来,可以吗?”
掷茭,怒茭。
巫玛亚呼吸困难,颤抖著,再拾回,再恳求,像强迫症,不断更改询问方式,只求有个圣茭。
见鬼了,掷茭六次,全怒茭。最后,她气愤地将茭杯往墙上砸,扑到床上号啕大哭。
没有神!茭都不准!这世上没有神,神不会那么冷血!
巫玛亚崩溃痛哭,蜷缩在床,哭得像小婴孩。她恨透了,跟上天抱怨,内心满是愤怒的OS——
我巫玛亚一出生就没妈妈,无所谓。祢们还给我个爱酗酒会揍人的老爸,无所谓。我们家又很穷,无所谓!我没钱升学,一早就出社会赚钱很辛苦,无所谓!我一直没恋爱,直到上个月,才和庞震宇有感情,现在祢们又让他变这样,祢们会不会对我巫玛亚太残忍?太不公平了?!过分,我又没作奸犯科,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祢们要这样整我?
为什么每次我一拉风,一感到很幸福很得意时,祢们就要让我跌跤?!
可恶!巫玛亚捶床,踹被。
“啊~~”她挫败怒吼,一不小心,跌落床下。撞疼脑子,晕眩,瞪著天花板……
好,脑子撞坏好了,省得伤心,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去祢的王八神!”巫玛亚骂神,不怕神,这样的神她不爱,太冷血。
她咆完,懒懒翻过身,将茭杯拾回,沉思了会儿,最后一次掷茭。这回,她跟神谈条件,她跟神商量,就好像平日工作,和各路人马商量。对,神也是可以商量的。
她说:“好吧,如果我跪著为他祈祷,求祢们求到明天三点他进手术房,祢们这些神,是不是愿意让他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陪我?可以吗?可以的话给我圣茭。”
掷茭,茭杯翻了几圈,是怒茭,但有一茭晃得太厉害,最后一刻突然翻转,变一正一反的圣茭。
允了,神允了!
她哭了,又笑了。跟神谈条件,真荒谬,太可笑了,可是……她愿意愚蠢跟可笑,只要他活下来。
人到没路的时候,彷徨无依,就算神鬼,也愿意去信。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呢?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拚了。
她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立刻跪下,对黑夜,对不断飘坠的雪片,双手握十,闭上眼,诚心祈祷,跟神祈祷,跟神求,求这样的虔诚,换深爱男人的一命。从此,她巫玛亚对命运,再没有别的奢求。
她曾听花露露说,世上有神。花露露也爱祈祷,现在,她巫玛亚愿加入祈祷的行列。抛却身为人的骄傲跟自我,抛下以为够坚强就什么都办得到的自负,在无常前,展现谦卑。如同那天在爱里面,她卸下防备,坦露自己,把自己交给一双温柔爱抚她的大手,全然投入他的怀抱,忘记自己。
很爱很爱,爱得很深很深之后,再没有自我,没有交易,没有条件,没有自私,只为那个人好,什么都可以给予。傻也行,呆也可,只求那个人好,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啊!
巫玛亚跪求到天亮,到日光耀目,到天光大亮。她不动,很诚心,膝盖脚踝已经从麻到刺痛到简直像有刀在锯,她也不敢妄动。她愿意熬到神答应的那一分钟,她愿意这么为他痛到底。
就像过去,他也默默地,无私无求,暗暗守护她这个可怜的家伙,守护她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玛亚淌泪,合著的眼睫,感觉到光的亲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爱抚……甜腻腻做爱,游戏般地赖在床被里缠绵,期待再抱到他强壮温热的身躯——
求求祢们,诸神……让他醒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深深的凝视著我……没有他看著,我会迷失。庇护我的爱人,让他平安,我此生再无所求,了无遗憾……我过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来并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抛弃。
我跟祢们求的,只是爱而已。我要的,只剩爱而已。我的爱都在那个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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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下午三点开始进行,巫玛亚两天没睡,又跪了整晚,身体骨头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一脸憔悴,怕她撑不住。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手术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劝说。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来很累,都没睡吗?”
“我知道手术会很顺利,他会醒来……”巫玛亚盯著手术室门,喃喃自语。
在柯芬琪看来,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还好吧?不要里面的人没挂,你先给我挂点。”
“神答应我,他会没事。”
“神?”
“我‘博杯’问过神了。”
“什么?”等等,巫玛亚讲的是那种乡下庙里问事的茭杯吗?
“神答应我的。”巫玛亚从口袋捞出一对茭杯,握手里,紧握。
柯芬琪一把抢去研究,在异乡看到茭杯,真是……在这么生死交关的惨烈时期,看到这么跳tone的东西,她忍不住,苦笑。
“败给你了……”捧著茭,柯芬琪哭笑不得。“你竟然在纽约‘博杯’问神,算你狠。结果怎样,圣茭吗?”
巫玛亚恍惚道:“神答应只要我跪著祈祷到天亮,他就会没事。”
“所以你整晚都在跪吗?”
“嗯。”
柯芬琪摸摸她膝盖,她痛得皱眉缩脚。“你这傻瓜,迷信什么——”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出来喊病患家属。柯芬琪冲上去,巫玛亚立刻跟进。
护士对柯芬琪讲了一大串英文,巫玛亚急得一直问柯芬琪:“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柯芬琪挥挥手,要巫玛亚别吵,继续跟护士说话,一会儿,医生也出来,跟柯芬琪解释病情。
一群人在那里撂英文,被排挤的巫玛亚慌了,抓住柯芬琪臂膀,焦急地问:“跟我说跟我说,情况怎样?医生怎么说?”
柯芬琪嗐了一声,要巫玛亚稍安勿躁,推开她。
巫玛亚忍了两秒,又挤上去,拉柯芬琪袖子。“医生怎么说他说什么跟我说一下,先跟我说一下~~”
“马的你吵什么,我还没跟医生讲完啊,总之手术顺利啦,呃……”真歹势,柯芬琪这暴怒一吼,吼得在场人士全骇住,包括医生跟护士。“I am sorry~~”呵呵呵,柯芬琪嘿嘿笑。
听见手术顺利,巫玛亚大松口气,被那么粗暴吼过,这家伙无所谓,回过神,继续问:“手术顺利然后呢,会醒来吧?医生说多久才会醒,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不会死了?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