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家伙!能不能不要这样揭人疮疤啊。”楚怀风瞪他一眼,“积点阴德,免得将来下地狱。”
“嘿!像我这么虔诚的教徒,上帝怎么可能让我下地狱?”安东尼奥嘻嘻笑着,“何况我猜他八成还等着我去当他的御用厨师,怎么舍得把我白白送给撒旦?”
“你啊!”面对这么厚脸皮的老家伙,楚怀风摇摇头,纵声大笑。
安东尼奥也跟着笑了,“终於笑了。这几天见你老是摆着一张脸,我差点要以为你在台湾被女人玩弄了。”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岂料楚怀风听了神色蓦地一沉。
他皱起眉,“怎么?”该不会真被他误打误撞说中了吧?
“没什么。”楚怀风摇头,背起摄影器材,迈开大步就走,“我们走吧。”
※※※
默默在布置温馨的家庭餐馆里坐定,楚怀风接过好友特地为他准备的西班牙海鲜饭,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开动。
安东尼奥在他对面落坐,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Wind,”他唤他的英文名字,“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不语,继续埋头苦吃。
“在家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他摇头,“也没什么。”
“你这像没什么的样子吗?”安东尼奥直接抬起他的下颔,强迫地直视自己。
“说吧,就算你真的被女人给甩了,你老哥哥我也不会笑你的。”
楚怀风闻言,勉强一扯嘴角,“我没被女人甩。”
“可是这件事跟女人有关。”安东尼奥迅速接口。他的直觉一向很淮。
“算是吧。”楚怀风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用衣袖抹了抹嘴,“我认识一个女人。”
“嗯哼。”
“一个很讨人厌的女人。我经常被她气得半死。”他神色复杂。
“然后呢?”
“她为了钱想跟我结婚。”
“哦?”安东尼奥扬眉,“你就是为了这个才逃到欧洲来的?”
“事实上我答应了。”
“咦?”这他就不懂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安东尼奥。”楚怀风沉着语气道。
听得出来他并不想继续谈这件事,安东尼奥识相地不再追问,他拿起自己的啤酒杯,也灌了一大口。“今天你的手机响了。”
“什么?”楚怀风微愕。
“你放在我家客厅忘了带走,我自作主张替你开了机。”安东尼奥微笑地解释,“结果几乎是立刻,手机便响了。打电话来的是个女人。”
“女人?”楚怀风身形明显一僵。
“她说是你的大嫂。”
大嫂?他愕然。怎么会是她?
“她希望你回她电话。”说着,安东尼奥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他怔怔瞪着手机。刻意关了二十多天的手机,伴着他一路从西欧到南欧,他一直带着,却始终不曾开机。
颤着手接过手机,他瞪着发亮的萤幕,却没有任何动作。
“打啊,Wind,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他没有说话。
“还是不肯跟家里联络?”安东尼奥叹息。
他摇摇头,刚想把手机搁置一旁时,安东尼奥忽然按住他的手,“看来你大嫂也很了解你,Wind,她说如果你不肯回电话,就请我转告几句话给你。”碧绿的眸盯住他。
他蹙眉,“什么话?”
“她要我告诉你——”安东尼奥顿了顿,“婚礼取消了。”
他一惊。
“还有——”安东尼奥刻意停住,细细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情。
“还有什么?你快说啊!”
“那个本来要跟你结婚的女孩家里——破产了。”
“什么?!”平静的宣布宛如落雷,狠狠击中了楚怀风,他猛地起身,差点撞翻桌子,“你说的是真的?”
“嗯哼。”
他一呆。
怎么会这样?路家……破产了?怎么可能?老爸怎能那么狠心坐视自己的好友破产?
那可儿怎么办?这个婚约……这场婚礼怎么能取消呢?简直没道理啊!
他必须马上回去!
※※※
听到骆初云的留言后,楚怀风像个疯子般冲回安东尼奥家收拾行李,又立刻冲到机场,搭最近一班飞机回台湾。
一下机,他马上坐计程车直奔路家,却发现那栋位於天母的白色别墅已然搬空,雕花铁门上贴了张法院的封条。
好半晌,他只是怔立当场,不敢置信。
他急急打了一通电话回家,询问骆初云前因后果。她告诉他,为了清偿债务与支付员工资遣费,路家卖了名下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只留下市区一层公寓以及那间西班牙餐厅。
除了栖身之处,他们剩下的就只有“白色巴塞隆纳”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怒声咆哮,“老爸在搞什么?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路家破产?”
“听说是路家老奶奶的决定,她不想我们帮忙。”
“是老奶奶的决定?”他愕然,“那……可儿呢?”
“应该在餐厅吧。”骆初云低声说,“听说她每天都到餐厅去,不到三更半夜绝不回家。”
“为什么?”
“老奶奶把餐厅交给她了。”
把餐厅交给她?也就是说可儿现在是“白色巴塞隆纳”的老板?
楚怀风咀嚼着这消息,这一切变故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突然,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那个爱耍脾气的娇娇大小姐打算独力撑起一间餐厅?没搞错吧?
怀着疑虑,楚怀风来到“白色巴塞隆纳”门外。
夜已深,餐厅看来已经打烊了,一片漆黑。他蹙眉,目光流转一圈,发现侧门那儿似乎隐隐透出光亮。
穿过一条小巷,他来到餐厅右后侧,果然发现厨房的灯还是亮着的,透过半卷起的百叶窗,还能看到厨房内闪动着两道人影。
一个穿白色厨师制服的男人,以及——路可儿!
他惊奇地看着那一向穿着时尚的女人居然系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俏丽微卷的短发也全塞入一顶白色帽子里,那清秀的面容乍看之下竟像个少年。
当她挽起衣袖,辛苦地揉着面团时,他下巴差点一落。
不会吧?那真的是路可儿?
轻轻推开后门,他顺着黑暗的廊道,悄悄来到厨房门外——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厨房内,男人的声音犹豫地响起。
“什么事?你说。”
“我——”
“该不会想要求加薪吧?大好意思,李大哥,现在恐怕不行!”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不是要求加薪。”
“不是就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请你再忍忍,李大哥,过阵子等餐厅情况好转了,我一定会——”
“我想辞职!”男人急迫的嗓音打断了她。
她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对不起,大小姐。”男人充满歉意,“这个机会实在太好,我……舍不得放弃。”
“有人……有人要挖你吗?”声音有些迟疑,像是害怕听到答案。
“是一家新餐厅,他们提出的条件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家里两个孩子都念私立学校,负担实在很重——”
“没关系,李大哥,你……尽管去吧。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们希望我下个礼拜就报到。”
“那就……去吧。”她嗓音微哑,“恭喜你另有高就。”
“……”
“你先回家吧,李大哥,剩下的我来收拾就行了。”
“那怎么行?大小姐,我——”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瞪着男人往另一个方向离去的背影,楚怀风不觉皱起眉头。轻轻回过身,他望向那个独自留在厨房里的窈窕倩影。
她背对着他,依然努力揉着面团,她不停地揉,呼吸微促,肩头微颤。
他瞪着她频频展袖拭汗的背影。
几分钟后,她像是终於揉好面团了,将它搁置盆里,盖上白布,然后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里的蔬果,慢慢切着。
她动作笨拙,任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厨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势让人担心她随时可能弄伤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发声说话时,她忽地惊呼一声。
“啊!”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刚要迈开步履,就见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她低着头,将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里,缓缓吮着。
“我不痛,一点都不痛。”她喃喃自语,像要说服什么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说着。“我能做到的。”她双手撑住流理台边缘,颤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惊诧地望着她。
是他的错觉吗?他似乎……看到了顺着她颊畔滚落的泪。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几下,又是一划。
这一次她没有叫喊,只是怔怔望着出血的手指。她望着,紧凝呼吸;他看着,不觉也跟着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静寂。
许久,一声沙哑的哽咽突地逸出,跟着,是一声接一声几近破碎的呐喊。
“啊——啊——”
他听着她痛苦地喊着,看着她纤细的身子颤然摇晃,一直紧扯的心弦猛然绷到最高点,瞬间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