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躺在厚厚的落叶上,乌云飘过眼前,暗夜中闪出几颗星子。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许久之后,落夕问出第一个问题。“我听说你被父皇关起来了。”
“想找就一定能找到。”他答得很简单。
“因为恨我,所以才会竭尽全力地搜捕我,是吗?”她苦笑,“我一直深信你是恨我的。”
“我的确恨你,到现在还在恨。”司空曜躺在她身边,虽然依旧是那个恨宇,但是说出来的味道却与以前截然下同。
“原来这就是恨啊——”她长吟着,也许是在笑,也许是在哭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翻起身,黑亮的眸子锁住她的,“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里?”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能容得下我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世人
“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什么?”他的性格向来张狂,即使这句话的背后有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你是我的人,即使当着父皇的面,我也敢说这句话。”
“我是你妹妹。”
“见鬼的妹妹,我从没承认过!”他托起她的下巴,严肃地说:“你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但别人不是这样想。”
“我管别人怎么想。”他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唇瓣,擦过她的脸颊,“你怎么总喜欢穿成男人的样子?”
“这样可以不被人发现。”
“笨蛋,这样才容易被人察觉。有哪个男人会有你这样的耳洞?会有你这样的手指和脖子?”他抓起她的手,有些不快。“你刚才逃什么?难道都认不出来我的身影?”
“我该认出来吗?”她笑他的霸道无理,何况如果知道是你,我一样会逃的。”“这么黑的夜,我又在被人追赶,更
“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你回来。”他拉起她,正色问:“除了我还有谁在追你?”
“叶啸云。”
“那家伙还不死心?想干什么?”他全身的线条立时绷紧。
“不知道,我看到他进了我刚才所在的客栈,怕他查到后院的通铺,发现我逃跑了……”
“通铺?那种和一群臭男人挤在一起睡觉的地方?你居然敢……你是和谁睡在那里?”他手上的力道又开始加大,不讲理的逼供,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臭男人。
“一位带我来这里的好心大叔,不过我没敢睡,就跑出来了。”她赶快说完后半句,生怕他会捏碎她的腕骨。
“哼。”他嘟囔了句,像是说“这还差不多”。“走。”他拉着她出了林子。
“去哪里?”
“这里离龙城并不远,你不是暂时不想回宫吗?而我也厌烦了那里,跟我回龙城。”带她走出林子,在外面低头吃草的追风看到主人出来,立刻迈着小碎步停在他们身边。
“我……”她迟疑着,不敢上马。去了龙城之后呢?又怎样?难道挽花公主就此失踪,永远不再回宫?她要逃开的,本是这段不合礼教的感情,现在如果跟他离开,岂不是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
“想什么呢?”他干脆抱起她的腰,纵身眺上马,“找个地方给你换身衣服,这衣眼真是又脏又难看。”
“我们……不会有未来的。”她低声说。
“我不这样认为。”他挑起眉毛,拽紧了缰绳,大声一喝,“驾!”
追风跑得很快,在马背上的落夕有些晕眩。她从没骑过快马,从小到大都只是想像这样骑马的感觉会是怎样,终于她知道了,这种戚觉好像飞翔,穿过云层的深处,飞在风里,无拘无束,放任自我,就如同司空曜活在这个世上的方式一样。
*
龙城。属于司空曜的地方。
在许多年前,这里是荒芜的旷野,因为曾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数百年的大战摧残之后,寸草不生。当年他被流放到这里镇守时,几乎连一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但是今日,落夕站在龙城的城门前,不禁为之震撼——
眼前高耸巍峨的城墙胜过京城的皇宫,来来往往的商旅多不胜数,仿彿这里并不是重兵之城,而是贸易之城。
“这里真的是龙城吗?”她低声赞叹,“你是怎样点石成金的?”
“肯定不是靠坐在皇宫里绣花绣出来的。”他嗤笑一声,即使换了心境,说话的口气依然不改。
“三皇子回来啦!”守城士兵在门口一看到他,立刻跑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前几天刚得到消息说您被困皇宫,兄弟们都摩拳擦掌的要去救您呢。”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要我死还没那么容易。”他在马背上轻轻挥动一下鞭子,“通知我府里的人,赶快准备好一间房。”
司空曜早已为落夕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中坐了谁外人是看不到的,但是本国的规矩向来是男子乘坐的马车是蓝顶,女子坐的是红顶,那士兵向后看,见马车是红顶的,便贼笑起来。
“三皇子带回来一位绝代佳人吗?”
“少贫嘴,小心我踹你。”他笑着威胁。
落夕听着马车外他们的对话,心绪十分复杂。不知道他会怎样向别人介绍她,事实上,这一路行来他们的话并不多,像是也不知道该怎样谈论以后将要面对的日子,毕竟,她是皇上名正言顺认下的女儿,而他更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即使没有血缘之亲,依然难断手足之情,即使他们从很小之时就已情根深种……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个事实。她喜欢司空曜,但他一直那样仇恨似的对她,而现在的他,到底是恨她,还是在爱她?她不敢问,怕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像气泡一样不可触碰。
“落夕,到家了。”他忽然掀开车帘,笑脸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恍惚间,落夕忘记了他们是兄妹,是公主和皇子,这感觉,这称呼,好似他们是出外旅行许久的夫妻,终于回到了家园似的。
这宽敞的大宅子,原来就是他这六年里的家啊。
走下马车,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倚靠在他的肩头。她喜欢这里,无法言明的喜欢。即使这里没有华丽的庭园,没有那些漂亮的花丛,没有梧桐芭蕉,没有成群结队的宫女太监,她依然强烈的喜欢这里。
“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好吗?”他的唇悄悄地擦过她的鬓角,如春风般柔软。
她颤抖了一下,现实突然回笼。“谁会允许我们这样做?”
“你怎么总在乎别人怎么想?如果我也和你一样,这辈子就不要活了。”抓起她的胳膊,他大步走进去,周围也有仆从和侍女好奇地看着他们。
“皇子回来了,要服侍您沐浴吗?”有侍女过来欠身。
“不用。”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揽过落夕,“服侍她沐浴更衣就好,叫城里最好的制衣店来,一会儿我要看到焕然一新的她。”
“是。”侍女没听到主子介绍客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屈膝说:“这位姑娘,请跟我来。”
热水,新衣,很快便准备好。茉莉花的图案,淡雅的月白色,不同于宫中的长摆大袖,普通女子的衣裙自有一番简洁洗练的美。
揽镜自赏,落夕忽然有点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从未穿过的衣服,从未梳过的发式,离开宫廷那片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前呼后拥和万人瞩目,没有那些传奇相随,没有所谓的公主头衔,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而她心中渴望的,也与一个普通女孩子并无二致。
镜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人影,斜斜地靠着门框对她微笑。
她从未见他用这样的笑容面对过自己,于是又恍惚了。
“这才是你应该的样子。”司空曜走到她身后,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彼此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从后面抱住她,温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为我笑一下,落夕,只为我笑,不是笑给天下人看的,也不要总是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不要做那种人人都喜欢的老好人,我想看你生气,看你为我怒,为我哭,为我笑。”
“你太不讲理了。”她轻叹了声,“你喜欢所有人都把你众星拱月一般捧在头上。”
“这样不对吗?”他反问:“难道你喜欢看到我凄凄惨惨地跟在所有人的影子后面?”
“不,”她抬起头,望着镜中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我也喜欢这样的你。”
当石子投入水中时,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涟漪,当她的唇角只为他一人上扬,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美丽。
只为他笑,为他哭,为他怒,为他生或死。
因为,他是她的一切。
第8章(1)
“你为什么总爱绣男人的白手巾?”司空曜在落夕换下的随身衣物中又发现了一条白帕。上一次他无意中看到刺着字的那一条早已被他拿走,那这一条又从何而来?
她举起帕子,那里同样刻着一行字——无人会得凭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