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的顾虑,阎逍淡淡扬起唇角。
善良的她,应该永远也无法想像阎逸竟心狠手辣到对他下手吧?而阎逸的存在,犹如芒刺在背,一日未除,他的心就一日无法获得平静。时候未到,他必须再等,维持现况,等着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目前的他,只想致力报仇,感情只会成为他的负累,他不希望在与敌人缠斗之际,还要分神顾虑到她。唯有远离她,才是明哲保身,也是护她周全的最佳方式。
漠视内心强烈翻腾的抗议,阎逍站起。“我回书房了。”
朱履月难掩失落,她以为……他们还可以再多聊一会儿的……也难怪,他昨晚说过,叔父要他回房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此刻的她没办法配合,他当然没必要多留。
他能关心她的身子,她已经够满足了……
“嗯,你要早点休息,别太累。”她看向他,羞怯笑着,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那笑容,扯动他的心,阎逍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快步离开,他怕只要稍一迟疑,他就走不开了……
门一关上,她忍不住小脸发烫,却笑得好开心。
那些话,在心头盘旋了多年,她总算可以自然对他说出。美中不足的,语里的关怀让害羞给减弱了。
没关系,下一次,她会说得更好,还会端上一壶暖酒,抚慰他在外奔忙的疲累。
朱履月将下颚枕在屈起的膝上,在脑海里编织幸福的未来,看到置于榻边的药罐,想起他方才的举止,双颊染上了酡色,唇畔却漾满甜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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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记铺子里挤满了人,人潮都已经挤到了门口,却是一片鸦雀无声,一双双睁大的眼,闪闪发亮,全盯着里头瞧。
柜台前,净空出一小块位置,一名俊逸出群的男子站在那儿,身上稀有的白狐短裘显示了他所拥有的权势财富,更加映衬出他一身玉树临风的优雅及魅力。
人人都认得他是黎氏漕运的当家黎之旭,对头踏上门来,可有好戏瞧喽!
“你说明日到不了成州?”黎之旭斜倚柜台,手指挟着一封信函,眉一挑,俊容懒懒噙笑。“可我怎么记得,之前我寄过一次,你们还打包票说隔天绝对送到。”
虽然态度斯文有礼,却是摆明了找碴,围观的人群更是兴奋,连忙看向脸色青白交错的徐掌柜。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众目睽睽,加上震慑于对方的魄力之下,徐士维忍着气没发作。“现在和之前的状况不能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同?那时是阎逍当家,现在也一样。”黎之旭唇畔笑意更深。“要不,请阎爷出来,让我向他做个确认。”
徐士维正要拒绝,身后传来的低沉嗓音顿住了他的话。
“找阎某何事?”阎逍从内室走出,看向来人,黑眸微眯。
他一现身,四周一片哗然,须臾,音浪很快就静了下来,人人都目不转睛地观望这场难得的当家大对决。
一个狂霸不羁,一个文质彬彬,两人站在一起,差异立现。
原以为有如草莽般的阎逍,在黎之旭俊雅外貌的对照下会相形失色,没想到他气势凛凛,非但不显粗野,反而有种浑然天成的王者气焰,将在场众人压制得不禁屏息。
而原以为在阎逍高大体格的压迫下,黎之旭会显得文弱,他却依然佣懒带笑,自然散发的沉稳气度,从容地与阎逍的霸气抗衡。
“好久不见。”黎之旭笑觑着他。“听闻阎爷失忆,不晓得是否还记得黎某?”
阎逍鹰眸微眯,笔直地回望进他的眼里。
怎会不记得?他俩虽是对手,却也是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他们曾把酒言欢,教学相长;也曾连袂找上御史项沛棠,三个人各持己见,辩论得面红耳赤,最后相视大笑。
当初,他还曾经怀疑黎之旭是陷害他的幕后主使者,但心念一起,随即被他否决,因为他很清楚,黎之旭和他一样,诱引他们的是彼此竞争的乐趣,财富之于他们,只是一种附加的奖赏,根本不屑为此耍阴险的小人手段。
忆起自己目前失忆的状况,阎逍黑眸转为沉冷,将思绪隐藏得平静无波。
“不记得。”三个字,冷冷地丢了回去。
“是吗?”黎之旭低笑。听说阎逍这次回到京城,不仅失忆,样貌性格也有大改变,当面见识到,果然一如传闻。“我还以为阎爷回来,阎记多少会有点改进,结果,我失望了。只是一封信函,居然要两天半的时间才能送到成州,那我倒不如直接用黎氏的船送还来得省事。”
“请。”对话里的贬抑暗讽置若罔闻,阎逍大手直接朝外一扬。“用自家的船不用另外花费,而且说不定比我们的速度还快。”
众人错愕,立刻一阵交头接耳。阎逍如此回应,不就等于公开承认阎记不如黎氏了吗?连阎逸当家时,都还死鸭子嘴硬地说阎记和黎氏各有所长,结果阎逍一回来,却自承甘拜下风?
一旁的徐士维也不禁傻住。怎么可能?以往的阎逍不轻易放弃,更不可能会说出这种示弱的话。难道他的失忆,把他的经商才能与足智多谋也一并丢了吗?否则怎会拱手让对手占去上风?!
“当初那个执意向不可能挑战的人哪儿去了?”黎之旭脸上的笑意褪去,痛心让他的语音变得冷肃。“既然知道不如人,你该做的是重整旗鼓,积极整顿败坏的阎记,而不是束手无策!”
阎逍的失踪,带给他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失去对手的意兴阑珊。只要他出手,阎逸根本无法与他匹敌,要夺下阎记等于是探囊取物,他却一点也不想乘人之危,没了阎逍,这场对决也没了意义。
得知阎逍回来的消息,他一直在等,等着他大刀阔斧重振一切、等着阎记恢复以往的水准,即使他丧失记忆,他依然对阎逍的能力充满信心。他们交手过、合作过,阎逍有多少本事他最清楚。
结果,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完全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找上门,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对手的俯首称臣!
将他的沉痛与失望收进眼里,阎逍觉得恼怒,又觉欣喜。
喜的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竟然能给予他比手足之情还要深厚的情感。再回京城,他蛰伏许久,探听这五年来京城里的大小事,他知道黎之旭一直派人找寻他的下落,这段情谊,让他永铭于心。
怒的是,他的沉潜是为了让敌人信以为真、松懈心防,对他失去戒心,不谙其理的黎之旭吵什么吵?!
“我看不出阎记有哪里需要整顿的地方。”阎逍朝他凝睇,冷声回道,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他。“就如同黎氏妄想跨足他业,同是庸人自扰。”
黎之旭一震,那看似随口比喻的话,听在他的耳里,却是另有深意。
他曾跟阎逍提过,他的娘子厨艺极佳,想开间客栈让她得以一展身手,那时阎逍大笑驳回,调侃他绝对舍不得娘子受苦,劝他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这是他们在小酌时随口提到的话题,没人知道他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样说来——阎逍的失忆是假?太好了!
“有强敌环伺,我不得不留退路。阎爷认为呢?”黎之旭淡淡地回道,没让惊喜显露出来,只是用眼神征询——是否因为敌人在旁,他不得不用失忆及无能来掩饰自己?
阎逍脸部线条依然紧凛,眼眸深处却蕴着几不可见的微微笑意——他知道,黎之旭懂了。
“没错,聪明人都会这么做。”懂了就快走,别来搅局。
黎之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眼神交换间、在别有深意的言语对谈间,他们找回了以往的默契。
“就不知谁傻,谁聪明了。”黎之旭喟叹,状似揶揄阎逍的语句,其实是在为敢对他下手的笨蛋哀悼。“既然阎爷不听劝,黎某也无话可说。”
一群人听了,纷纷摇头。这次阎、黎交手,看来阎记真的气数尽了,好不容易阎逍回来,不但不能重回当年的风光,更无法挽回颓势,一点用也没有。
躲在后头的徐士维忍不住窃笑起来。他还觉得纳闷,怎么阎逍每天翻帐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他全是在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太好了,这样的草包根本不足为惧!
“不送。”阎逍再度大手一扬,摆明下逐客令。
“多希望,还能有与你及项御史共聚商讨的一日。”这句话,是在缅怀,也是在提醒他,别忘了项沛棠这个可以利用的家伙。
“告辞了。”他抱拳一揖,走出阎记。
这还需要他提醒吗?阎逍嗤笑,藉由转身走进内室的举止,没让人看到他的表情。有个当官的朋友,加上他的复仇大计与官府有关,他早就把项沛棠算进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