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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恍惚中,他伤心地知道,妈妈是真的不要他了,因为他不够乖巧、不够懂事。唯一爱他的爸爸已经去天国了,奶奶也不爱他,所以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爱他了……

  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他会笑自己,怎么会为一场梦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啊!他要笑自己是个大笨蛋。瞧,爸爸不是跟妈妈相处得很好吗?他们一家人不是很快乐地生活着吗?听说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啊……

  这一定只能是梦。

  一定要是梦。

  *

  “阿丽思,我要搬家了,你会写信给我吗?”秋天的冷雾中,那个十岁的小女孩眼角带着泪光看着她新交的好朋友。

  同龄的红发女孩看着黑发东方女孩道:“会啊,心,可是你们要搬去哪里呀?”

  被唤作“心”的女孩蹙起眉。“嗯,我也还不知道……”过去,爸爸总是在他们上路后才决定要去哪里。仿佛中了一种不得不离开的魔咒似的,他们一家人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年,即使明明就还没有下一个行程的方向。

  昨天爸爸在晚餐后宣布他们再过两天又要启程了,她当晚就开始睡不着。

  为什么要离开呢?在瓦伦西亚这个说着西班牙语的南欧城市,他们明明就待得好好的呀。她甚至还学会了说西班牙语哩,虽然说得还不是很好,可是阿丽思都听得懂她的意思。

  尽管爸爸拍着她的头跟她保证,她很快会在另一个地方交到新朋友,可是,可是新朋友毕竟跟旧朋友不一样啊。

  她好不容易才认识阿丽思,并跟她变成好朋友的。为了能跟阿丽思聊天,她也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在学习她的语言。就像她过去学习其它国家的语言一样。

  “你也不知道?”阿丽思眨眨眼说:“那我要怎么跟你联络呢?”

  女孩说:“我可以写信给你。”

  “喔,好啊,那等你写信给我后,我再回信给你。”

  “嗯。”女孩低低地回应了声,突然想到在之前她也与别人有过这样的约定。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收过回信。

  久而久之,渐渐的,她也忘了对方。甚至是送给她手里头这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的那个朋友……想起来,心头便染上了一层失落感。

  “算了,阿丽思。”突然,她决定道:“你不一定要回信给我,可是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不要期待回音,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吧。

  “嗯啊,你说。”

  “可以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忘记曾经交过我这个朋友吗?”

  “好啊。”阿丽思轻快地答应,完全没意识到“永远”是个多困难的承诺。

  看着阿丽思一派轻松的表情,女孩心想:没关系,这样就好了。因为其实她也早就忘记很久以前认识过的朋友了……

  也许阿丽思可以记得她很多年,也许只有几个月,也许更短,只有几个星期,甚至几天……可是至少她曾经答应过会记得她……

  “咯咯……”阿丽思突然笑了起来。

  她才抬起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就被阿丽思拥抱住。

  “傻瓜心。”阿丽思说:“你不相信我吗?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还会记得你,你也不能忘记我喔。”

  “呃……嗯。”她回拥朋友,以告别的方式用力拥抱一下。

  阿丽思个头比较高,她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放心吧,你一定会再交到很多朋友的。”

  “呃……嗯?”

  阿丽思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你不是交了我这个朋友吗?”

  她看着阿丽思对她眨眨眼睛,神秘地说:“有一天,你会认识一个人,既是你命定的伴侣,又是你一辈子的朋友,当你遇见他时,你的心会知道。”

  她答不出话。因为她知道阿丽思的母亲是个灵媒,他们家里有很多水晶球,阿丽思常常拿那些水晶球跟她一起玩,有时候也能准确地预见某些事,比方说街角的下一秒会出现穿着什么颜色衣服的人之类的。猜对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是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她喃喃道。

  阿丽思有双神秘如大海的蓝色眼睛,她微笑地说:“一定会的,如果你相信。”

  一定得先相信吗?她迟疑起来。看着手中的布娃娃,试图想起布娃娃原先的主人,却再次感到挫折。她想不起来,频繁的旅行让她好健忘喔。真想哭。

  可是阿丽思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地说:“别哭啊,心心,就算你忘记了也没关系啊,因为有些感觉是永远忘不掉的。我想,当你遇见那个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了。”

  她止住哭泣,困惑摇头道:“可是我没有在寻找什么啊。”

  他们一家人之所以会像吉普赛人一样在城市与城市、国家与国家之间迁徒,纯粹是因为爸爸和妈妈太爱流浪了,他们在流浪的旅程中找到了对方,并在婚后暂时定居下来,陆续生下他们三姐妹。而现在妈妈虽然不在了,可是爸爸仍然继续着他们两人的约定,要让足迹踏遍全世界。

  所以说,为了寻找而踏上旅程的人,并不是她呀。她只想要安定下来,找一个地方永远地住下,不再离开了。

  阿丽思只是笑说:“我妈妈说,每个人之所以出生在这世上,都是为了找寻某些能让自己更加幸福的事物。我想,心你应该也是这样的。”

  她困惑地记住了这段对话,然而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些什么。

  只除了安定。

  *

  这辈子,她究竟在寻找些什么呢?

  清醒过来时,她眨动着眼睫,好半晌才完全睁开疲倦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着日期和时间。身旁有人,顺着那浅浅的鼻息,她看见了他。

  韩若石。

  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侧着脸趴在她身边,睡着了。

  悄悄捏了自己一把,会痛,可见得不是梦。再接着,她逐渐想起那桩使她车损人伤的灾难。那是一辆小货车,超速闯红灯擦撞到正要去幼稚园接小凯的她。

  驾驶送她来医院后不住地道歉,她也就认了倒楣。

  思及小凯,她忍不住担忧起来,但随即又记起若石承诺过会去接小凯,于是才又稍稍放心一些。她知道他总是信守承诺。但她没想到,他会来医院里陪她。

  再度望向若石,发现他脸上有着忧虑的线条,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作了什么不开心的梦?

  忍不住地,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碰触他的眉间,想将那忧郁的痕迹抹开。只没想到才碰到他,他便醒来了。

  她有点着迷地看着他的双眼由迷蒙深邃转为澄澈清醒。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

  长长睫毛下,这男人有一对很好看的眼睛,剑眉入鬓、杏眼微挑、双眼皮,十分漂亮的眼形。

  “你的眼睛很好看。”她忍不住告诉他这个发现。

  他楞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直到他想起真正重要的事。

  他检视着她,如同先前所做的那样。“你还好吗?”

  这是手术后,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自己。身上的擦伤都已经上药或包扎起来了,并不算太严重,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怕。而左腿则有半截腿骨裹上了石膏,这代表着她将不良于行好一段时间了。

  “医生说,骨头断得很干脆,没有碎裂,应该很快会痊愈。”她记起开刀前,医生对她伤势的判定。见他眉头蹙得更深,她赶紧挤出一抹还算乐观的笑容,试图安慰他道:“谢谢你来看我,若石,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其实你真的不必这么费事还过来,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在说什么!”看着她故作坚强地笑着,他不禁有些生气起来。如果、如果今天她伤得很严重呢?她还能在这边安抚他或其他关心她的人吗?从警方那,他得知了车祸事故的始末,那令他胆战心惊,连带着,她身上所有的伤都显得可怕而碍眼。“看看你,你身上都是擦伤,还断了一条腿,你知道你有可能会、会……”那个象征离世的字眼,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生气地问:“你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我……”他看起来好生气,是她惹他生气的吗?

  “不要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痛,我光是看就觉得痛了!你为什么就这么怕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从接到你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她一定很少哭的吧?可当时在电话里,他听得出她是抖着声音在说话的,就像是强忍住哭泣一样,那使他恨不得当时自己就在她身边,就算他来不及阻止意外发生,至少也能把肩膀借给她,告诉她,别害怕,一切有他。

  “我……若石……?”他怎么了?这么激动的模样,都不像平常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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