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放!”颖儿抢先阻止。
宇渊望颖儿一眼,苦笑。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输在最后一着。
“颖儿,答应我,想办法把公主救出去。”接着,他把手中长剑往地下一抛。
他没听她?他把公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重,比父母亲仇重要?凄凉……
少爷错了?没错,他与公主是一世相守的夫妻,到死都不能离弃,错的是她,她以为少爷会为了她珍重自己。
在宇渊之后,她也抛下柳叶剑,把自己的腰带交到他手中,在他耳边轻语:“少爷,别放掉我,闭气……”
语毕,颖儿抓出一把赤蝎粉往外洒,一时间,近处、来不及闭气的黑衣人、肃亲王与公主,昏的昏、倒的倒。
站在后头的宝安公子见情势不对,忙扯开喉咙大喊:“快追,一个都不准给我跑掉!”
宇渊左手托住昏迷的公主,右手拉起颖儿的腰带,施展轻功,从王府后院逃跑,几十个人紧追在后,片刻不肯放。
终于,他趁隙飞身出王府,往山林飞窜,那里,梁师傅埋伏了一支接应队伍,只要到那里,便得救了。
但王府的侍卫越聚越多,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来。
看来这场赐婚,他们各怀鬼胎,宇渊要偷证据,而肃亲王要他的命:幸而,肃亲王的注意力全落在宇渊身上,没想到他会另派人窃取证据,更没想到不安分的新嫁娘会发现重大秘密。
字渊丝毫不敢大意,飞身窜出。
来到悬崖边,底下深谷数十丈,他小心翼翼。
怀间,玉宁公主尚且昏迷不醒,而颖儿脚步缓滞,速度慢了下来,她血流过多,渐失元气。
宇渊紧抓住颖儿的衣带,再一会儿,再忍上一会儿,马上有人接应。
念头方起,王府侍卫发现他们的行踪,不知是谁下令,“放箭”声起,羽箭向公主方向飞来。
急切间,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任羽箭射到公主身上,一是放掉颖儿,动手将箭拨开。
同样的选择在颖儿脑海里。少爷会怎么做?
来不及猜测,似慢动作般,她看见少爷松开五指,瞠日惊惶,他放掉她的衣带,接起羽箭。
她的身子往深谷下坠,满目的不解与绝望。
他终是选择公主,选择挚爱,选择……放开她……无助、哀怨……她一心为他啊,竟落得孤鸾魂断……她以为少爷总是护她……绝望……心碎……少爷终究放开手……风自耳边掠、心绝情断……
情况很快被控制,安排的人接应了他们,宇渊放下公主,以一敌十,将王府的人连同宝安公子制住。
“公主没事,她只是中了赤蝎粉,我已让她服下解药。”司徒先生向前报上口。
千里迢迢,他从杭州赶回京城,一回侯府,知道状况,马上加入接应对伍。
宇渊没心思同司徒先生说话,吩咐队长召集大家,他要回头救颖儿。
司徒先生抢到宇渊面前急问:“少爷,颖儿呢?”他该救回的是颖儿,不是公主,为什么公主在,颖儿却不见踪影?
“我正要去救颖儿,她从悬崖边掉落。”他会将她救回的,他有把握。
司徒先生惊得说不出话,颖儿怕是粉身碎骨了。
见先生吃惊,宇渊拍拍他的肩。“别担心,颖儿恢复武功了,她的轻功不错,能减缓下坠速度,我现在要到谷底寻她。”
“少爷……你知道你给颖儿服下的是离魂散?”他迟疑问。那是无药可医的。
“对,但颖儿找到医书,炼了回光丹,所以武功恢复。”这种时候,颖儿的聪敏尽显,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不只他,认识颖儿的人都认同。
“回光丹?”先生喃喃自语。
“少爷,人召集好了。”领队者上来回话。
“好,马上出发。”他回头对先生说:“咱们别多谈,我得快点把颖儿救上来。司徒先生,请你先回府做准备,等我带颖儿回来,还要偏劳你。”
“少爷,别去了,你救不了颖儿。”司徒先生淡道。
司徒先生槁木死灰的表情骇着他,他反手抓住先生的肩膀问:“什么意思?”
“颖儿中了凤凰蝎毒,若一日不习内功,五腑人脏会慢慢衰竭,你让她喝下离魂汤,别说一日二次冷热交替的苦楚,光失去内力,她就活不过百日。”
什么?!先生说的话怎地难解。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冷热交替苦楚?什么叫做活不过百日?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颖儿必须日日修习内功?”
“不说,是颖儿不愿少爷担心。离魂汤是毒,不是药,它不只散人内力,还教人痛不欲生,颖儿服下离魂汤能活下来,我已惊讶得不知该佩服或是心疼,真的,没有几个人熬得过这种苦,所以,它才叫做离魂汤。”
宇渊猛地想起,丢在地上不及藏起的匕首,那时,她已经苦得熬不下去了,是吗?她不见人,不闹脾气,是身体的苦痛让她没力气应付;她躲起来,不是孤僻,而是为了不叫他担心……
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眺起身,他大吼:“就算她只剩下百日,我也要将她救起。”理智尽失,他狂怒不已。
先生抓住他,悲恸。
“没有百日了,她吃下回光丹,武功虽恢复,但十二个时辰后,血脉逆行,死路一条。少爷,颖儿死了,在她坐上花轿的时候就死了,不必再找……”
十二个时辰?死了?是他亲手送她上花轿、亲手害死颖儿!
颖儿死了、死了,回光丹、回光返照,他居然联想不出。
难怪她脸色红润、手心温热;难怪她要同他飞上屋顶,要同他喝交杯酒。还说懂她,他几时懂颖儿了?懂的话,怎会逼她喝下离魂汤、怎会要她嫁入肃亲王府?
凤凰蝎、离魂汤、回光丹,是他一步一步将她逼人死亡绝境。
颖儿死了……颖儿死了……心乱魂飞,神智模糊。是他亲手放掉颖儿,她怎不怨,不恨……
宇渊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豆大泪珠滚下,他仰天嘶吼。
伤心已极,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地一声,拍在人树上,登时,击得人树拦腰折断。
少爷,别放掉我……
颖儿要他别放手啊……懂了得她的凄绝笑容……他懂得她眼底的绝望,懂得她的无助,懂得她的凄绝笑容。
倏地,闪电划去,清清楚楚映出他狰狞的面容。
宇渊大叫一声:“颖儿!”然后向悬崖边直奔。
雷声轰隆轰隆,大雨倾盆而下,他脑海一片混沌,浑不知身在何处。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奔上山峰,奔入深谷。
颖儿呢?他的颖儿呢……
尾声
春去冬来,时序匆匆,孤坟上,旧人凭吊。
大掌抚过墓碑上的字迹,一宇字,是她的血、他的泪。
颖儿死去整整五年,五年来,他不知生活是何种滋味,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做着没有意义的事,赚钱、赚钱、赚钱……然他赚得全世界,却再也赚不回当年的幸福。
颖儿死了,带走他的知觉。那年,相思树被砍去,他又重新种起来,新树结满红色果实,一颗心、两颗心,每年丰收、每年收拾满地落心,他把它们收了一瓮又一瓮,留待……
留待颖儿魂魄归来,让她绣起荷包时,有许多鲜红豆子可装填。可是,她的针黹功夫进步了吗?还是同往昔一般,一个简单的“渊”宁,绣得歪歪斜斜,真“冤”。
是冤啊,冤了他的心、她的情,冤了两份相属情意,就这样烟消云散。
惩罚他吧,惩罚他一生一世再不快乐;惩罚他的心,随着她的尸骨埋进阴暗幽黑的泥地里,不见天日。
“颖儿,忘记你的探月楼吗?怎不回来探探,探探我的寂寞孤寂。”
他是皇上倚重的靖远侯、是玉宁公主驸马,也是全京城最富贵的人物,可这样的他,怎么能够寂寞,对生活失去想望?
举起满满的酒杯,在地上洒落。那年,他把自醉语楼女掌柜那边听来的故事,对颖儿说:“……每当家里生了一个女娃儿,便酿起几坛好酒,埋在树下,待女儿出阁时,挖出好酒,宴请宾客,这酒叫做女儿红。”
颖儿问:“倘若女儿不及出阁便夭折了呢?”
“一样把酒挖出来,不过这酒不能叫做女儿红,而叫做花雕(凋)了。”
颖儿故事听得痴了,也学着在树下埋酒,那年,她穿上凤冠霞披,他没挖出女儿红,因他知道,假戏不能真作,他要等到情人终成眷属日,才掘出女儿红大宴宾客,哪里知道,沦落今日,孤魂相伴,独自品啜花雕。
天呐,倘若上苍有灵,请在下一世为他们再次安排际遇,别让他们就此错过……
一口口花离灌下肚,可怜他的花儿早凋,今生无望,愿来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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