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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香半懂不懂、满脸困惑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大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经心朝窗外一瞥,才知道天早已经黑透了,有一轮淡淡的明月正好悬在宝塔顶尖上。

  她盯着矗立在黑夜中的宝塔顶端,不知何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春香,妳在看什么?」少妇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

  春香伸手指向宝塔顶端,把她的感觉用唇语无声地说出来──

  光。

  「光?」少妇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宝塔。

  老和尚忽地微笑起来,眼中有几分感动。

  「那是供奉舍利的宝塔,小姑娘天真无邪大智慧,竟能看见宝塔中舍利子绽放的霞光。」

  「舍利子的霞光?」少妇十分讶异,回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宝塔,却是什么光影也没见到。

  胡姓夫妇同样大感惊奇,也转头望向宝塔,但只见宝塔被黑幕笼罩,并没有看见一丝光亮。

  「宝塔第三层有了裂缝,两年内本寺就要移走舍利子,拆掉宝塔重建了。」老和尚笑着在春香柔软的发辫上轻轻抚摸一下。「小姑娘能在此时见到舍利子绽放的光芒,是她的慧根与造化呀!」

  少妇不解地看着春香,疑惑着春香是否真的看见了舍利子发出来的光芒?也许春香说的只是月光,却教老和尚误会了。

  小春香确实没有看见舍利子的霞光,她只是全凭感觉,感觉到宝塔内似乎隐藏着一股很大的力量。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老和尚对自己的称赞,径自扬唇浅笑着,花瓣似的小嘴宛如一朵微风中飘飞的红梅……

  第一章

  满天红梅。

  小春香仰着头,笑着摊开手掌承接鲜红的花瓣。

  一朵朵的红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头,看着双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双手,她那双惊恐的眼睛瞪得极大,黑瞳几乎占满了眼眶。

  双手都是血,鲜红鲜红的血!

  春香吓得尖声大叫,身子筛糠似的颤抖,衣衫冰凉湿透。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鹃,身上流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红浓稠的鲜血!

  「春香,醒醒儿!春香……」

  听见母亲的呼唤,春香猛然从床上坐起身,用力搂住母亲的颈子,浑身哆嗦颤栗着。

  「又作恶梦了吗?」秋夫人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

  春香大口大口地喘气。自从亲眼目睹父亲受刑之后,过度的惊恐让她自主地封闭了这个令她伤痛的记忆,她的潜意识里拒绝去接受父亲曾经遭受过斩刑的事实,但是她从此几乎在每一晚都会作同样的恶梦,梦里鲜血飞喷,全是触目惊心的红……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难过,她总是立刻从恶梦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然后冲着母亲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个很简单的,但母亲一看就明白的手势。

  「是啊,天快亮了。」秋夫人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春香摇摇头,做了一个推磨的动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准备去磨豆浆了。

  打从进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后,下人房里外十几个仆婢的早点就是由春香来张罗了。

  一年以前,在护国寺老和尚的帮忙下,她带着春香进了愉郡王府下等房当上了浣衣奴,虽然母女两人待在下等房,做着仆婢差使中最为低贱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每天也有热腾腾的三餐饭菜可填饱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还不要紧,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贪黑,烧十几个人要喝的水、做十几个人要吃的早点,有时还得刷洗人人都不愿刷洗的污秽便盆。

  看着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难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实早已习惯了,毕竟她才十六岁,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觉起来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温和性子,从来不动怒也不抱怨。

  由于她成日里安安静静的只会笑,总是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干活,那副傻里傻气、一脸知足的模样,倒是让下等房里的每个人都打从心底喜欢她,不会刻意为难她。

  对春香来说,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不要分开,就是她最开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无所谓。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干净,然后走出房间来到厨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黄豆倒进小石磨里磨出豆汁来,接着用纱布滤掉豆渣,熬煮出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豆浆。

  豆浆煮好以后,她接着熬米粥、蒸饽饽,然后掀开酱菜缸,取出腌咸萝卜和豆腐乳装上盘,随后又切了几颗咸鸭蛋,心血来潮又多做了几碗烧豆腐脑。这时候,下等房里的仆婢们一个个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浆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闻这豆浆的香味就赖不了床了。」五短身材的厨役赵乐哈哈笑着走进厨房来。

  「有豆腐脑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脑可道地了!」

  赵乐的妻子随后进来,一看见热腾腾的烧豆腐脑,笑着伸手先抢一碗过去。

  「有豆腐脑吃!我也要!」赵乐的两个儿子蹦跳地冲过来。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吗?崔叔和秋大娘都还没吃吶!」赵乐把话先说在前头,就怕两个儿子贪味美就一股脑儿地狂吃。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鸟儿没得吃!」两个小子吃吃地笑说。

  「不可以没规矩!」赵妈用力敲两个儿子的头。

  春香特别喜欢看赵家人和乐说笑的温馨模样。

  赵乐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干活,赵妈是浣衣妇,两个儿子赵大和赵双分别是十一岁和十岁,都是王府里的扫院幼丁。

  赵乐自小就进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里当个杂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采买进来的菜蔬干料先行择、选、拣、挑、洗、刷等工作,长大了就在下等房里娶妻生子,多年来他也算是下等房里的领头了,他为人厚道,从不欺侮下等房里的仆婢,对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顾。

  春香知道赵乐一家人都爱吃烧豆腐脑,所以总会特意做烧豆腐脑给他们吃,算是对他们一家人的感谢。

  「春香,快入秋了,王总管今天下午会在后院库房里给丫头们量身发放冬衣,妳也去领几套穿,可别忘记了。」赵妈提醒着。

  春香深深点头算是道谢,她动作俐落地在饭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浆、熬好的一大钵米粥和一大笼饽饽摆上桌,连同碗筷也一一摆好。

  崔旺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在他身后陆续跟着走进来的有秋夫人,菊梦和湘兰两个浣衣奴,还有高五、田九两个扫院丁,最后进来的是杂役周保,周保在府里做的都是些收秽桶、清沟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还要卑贱。

  不过在这个下等房里,每个人的地位并没有什么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处死的罪人家眷,无路可走后才选择当个人下人。

  在这个窄小阴暗的下等房里,他们还能与人平起平坐的吃早点,一旦出了下等房,他们永远只能低着头听命吩咐,没日没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脸色,就连上等房仆婢们也能给他们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日收来了几大篮子的夏衣等着洗净,今儿个腰非得洗断了不可!」湘兰边吃米粥边唉声叹气。

  「是呀!」菊梦也苦了脸。「最怕季节交替的时节了,有堆积如山的衣裳要洗熨,总要忙上十天半个月才算完。」

  「夏衣质地轻软,应该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说。她和春香进府时正好也遇上交春,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们的双手差点没去掉一层皮。

  「话是没错,但每个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换得勤,是冬衣的好几倍。王府里百余口人加起来,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说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样的累呀!」赵妈叹口气说。

  秋夫人和春香瞠目结舌地彼此对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个人得洗熨一、两百件,光这么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双手发颤了。

  「你们吃,我先干活去了。」崔旺一进厨房,连坐也没坐下,端起热豆浆一口气喝光,然后抓了几个饽饽,边走边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这么点东西呀?」赵乐对着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要杀,等我干完了活再回头吃,春香给我留一笼饽饽放锅里温着。」崔旺摆摆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里买进来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杀,也许因为时常拿刀见血,个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时并不怎么爱搭理人。

  「膳房进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这几日不会又要开宴席了吧?」赵妈转头问丈夫。

  王府里平日猪羊用量每天各两只,突然增加数量,必然是为了宴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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