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五少奶奶别开脸,抢过他手里的碗,转手又放回夜露手中。
夜露捧着碗,低头站在永硕的身侧,紧张地憋着气。
「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你五哥天天都在府里的?」五少奶奶绷着脸问。
永硕轻揉额角笑了笑。
「上个月大嫂做生日,五嫂人没来,只送了礼,嫂嫂们就说因为五嫂有了身孕,不便前来,且说了五哥天天都在妳身边陪伴。」
「天天都在我身边?」五少奶奶苦笑。「自从我有了身孕,你五哥就成天往外跑,再不然就是跟侍妾胡混,待在屋里的时间根本少之又少。怀孕以后,我整日反胃呕吐,难受得下不了床,你倒也狠心,连来看我一回都没有。」
「叔嫂之间还是要避嫌比较好。」永硕的低语充满温柔。
「在我有孕以前,怎没听你说要避嫌?反倒在我有孕以后才要避嫌,不觉太晚了吗?」五少奶奶微愠地嗔视他。
「五嫂,妳这话会让人误会的,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跟妳不干不净,万一传到五哥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永硕低头倾近,在五少奶奶耳际轻柔地耳语。
「你五哥说不定早就怀疑了。我倒真希望这是你的孩子呢,可惜呀,你胆子还不够大。」
在廊柱的遮掩下,五少奶奶大胆地轻抚永硕的脸,指尖甚至在他唇上有意无意地轻画着。
夜露傻愣愣地呆望着他们,她虽然早知道永硕处处风流,也曾偷听过他和盈月、茹雅格格调情,但是两人若有似无的肢体碰触,暧昧的眼神交流,仍是让她尴尬得脸红耳热。
「五嫂,我比谁都遗憾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他沙哑低吟,致命的温柔中隐含一股冷意。
夜露被永硕这句话吓直了双眼。五少奶奶是他的嫂嫂呀,他怎么也能勾引调戏?这不是太败德了吗?她下意识地惊望左右,害怕他这话被人听了去。
「你是不是对你的嫂嫂们都说过这样的话?」五少奶奶斜睨着他媚笑。
「不,四嫂太正经了,这话要是对她说出口,她不吓疯才怪。」
「你连四嫂也没放过?永硕,你在府里没玩出孽种来吧?」五少奶奶瞅着他,半开玩笑地指责。
「孽种?」他格格低笑。「五嫂要是发现有哪个孽种长得像我,不要忘记提醒我一声。」
夜露惊愕得脑中空白一片,思绪完全冻结。永硕的嫂嫂们竟然有可能怀上他的孩子?他怎么能这么做?这不是乱伦吗?
端在她手中盛满腊八粥的碗因失神而滑落,摔碎在地。
永硕转头,看见她惶惑迷乱的眼神后怔住。
碎裂声引来了僧众和仆役,五少奶奶不悦地瞪了夜露一眼,轻捏了下永硕的手臂后急忙转身走开。
永硕敛起浪荡的笑容走向夜露,想跟她解释刚才自己对五少奶奶说的只是玩笑话,但夜露在他靠近时却转身避开他伸过去的手,令他当场错愕了一瞬。
「夜露?」
她无神地凝视地面,对他的低唤恍若未闻。
「妳在生我的气吗?」他挑眉笑问,轻轻牵起她的手。
夜露表情僵硬地把手抽回来,转过身子背对他。
永硕蹙眉苦笑,看来刚才的一番对话带给她的刺激不小,竟然让温驯的她也懂得发出无言的抗议了。
「车轿已备妥了,请七爷上轿回府。」驾车的仆役恭敬地弯腰说道。
「知道了。」永硕走向夜露,用力握住她的手,往车轿方向拖过去。
拉开轿门,他把夜露推进去。
夜露紧贴在角落坐着,把脸转向窗外不看他。
永硕关上车门,扯开斗篷随手一丢。
「坐过来。」他懒懒地命令。
夜露动也不动,视线的焦点始终盯在窗外那株挂满了霜雪的梅树上。
「刚才跟五少奶奶说的话全是开玩笑的,妳可以别这样阴阳怪气了吗?」永硕无奈笑叹。
夜露仍然不动。就算是开玩笑,可是一般关系正常的叔嫂能开这种玩笑吗?她愈来愈不喜欢听见他对女人说那些暧昧调情的话,就算是开玩笑,她也没办法毫不在意。
「我跟妳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他故意沈下语调,想试试她敢与他对抗到何种程度?
夜露淡瞥他一眼,倏地又把目光转回去。
了不起,敢给他白眼。永硕暗笑。
「看着我。」他伸出手箝住她的下颚,强迫她面对他。「我没跟五少奶奶怎么样!妳到底在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他为何得要跟一个服侍他的丫头解释这些事?
夜露飞快用手势比了比隆起的肚子,然后又愠怒地指了指他。
「我的孩子?」永硕愕住,神色渐渐变得凝重阴寒。
夜露重重点头。
永硕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边,像是无奈、悲哀,又像是恼恨。
「告诉妳吧,我不会有孩子。」他冷冷地注视着她。
夜露眨了眨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好吧,换个说法妳或许更能明白。」他盯着她怯懦质疑的双眸。「我生不出孩子,妳听得懂吗?」
生不出孩子?她的双眸渐渐瞠大。
「我无法传宗接代,无法生出孩子。」他咬着牙低语,幼年的阴影猛然袭上他的心头,残酷而狰狞的笑声赫然冲入他脑海中。「任何女人都无法为我生孩子,我说得这样清楚,妳懂了吗?」
夜露惊呆地凝视着他,四周的声音彷佛突然间消失了,周遭一片死寂,她无意识地看着他,无法思考。
第六章
「下学了──」
夜里,炕桌上燃着烛火,永硕斜倚在炕床的大迎枕上看书,就在昏昏欲睡时,隐约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
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是幼年时教他们满文的师傅的声音。
睡梦之间,时光像洪水一般席卷而过,他彷佛回到了十多年以前,看见了幼年时读书的书房……
王府,阿哥书房。
七个王府小阿哥背了一上午的经书,又写了三大篇满汉文,早已经憋闷得发慌了,因此师傅一声「下学了」,小阿哥们使像脱缰的野马,一口气冲出书房,全部奔往书房后的骑射苑。
对这些年纪在六到十岁间的小男孩们来说,读书写字的乐趣远远比不上骑马射箭来得刺激好玩。
不过年纪最小的永硕仍留在座位上,没有离开书房。他不喜欢到骑射苑去,也不喜欢跟他的哥哥们一起玩,那种不喜欢的情绪,甚至已经达到了一种恐惧的程度。
「永硕!你还不快滚过来,是想让咱们拿你当靶心射吗?」二阿哥永厚忽然又冲回书房叫骂道。
这就是永硕害怕跟哥哥们一起玩的原因了。
他的六个哥哥们从来没把他当成亲弟弟,因为他们的额娘都对他们说,永硕是下等贱婢在下等房生下来的孩子,脏得很,不许理他,也不许跟他玩。
要是哥哥们都不理他、也不跟他玩,那倒还好。偏偏哥哥们就爱整他,还联合起来一起欺负他,让他一见到他们就心惊胆颤。
永硕畏惧地踏进骑射苑,三哥永芝的马鞭立刻朝他身上抽来一鞭。
「干什么慢吞吞的!」永芝骂道。「你可是永哲的马,你不来永哲可没有马骑了!」
永硕抱着被马鞭抽痛的右臂蹲下来,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叫出声。
「小心点儿,别打到他的脸,万一老祖宗发现了,咱们不好回话!」大阿哥永英出声提醒。
「喂,我的马,还不快过来侍候六爷!」永哲拿起马鞭又抽向永硕,逼得永硕只能跪下来,将他驮在背上。
王府里的每个阿哥在满八岁之后,王爷都会买一匹小马送给他们骑,所有的小阿哥当中,只有永哲和永硕还没有满入岁,所以最上头的五个哥哥每人都有一匹小马,唯独他们两个人没有。
其他五个阿哥分别骑上自己的小马,在永硕身旁绕圈,不时用马鞭抽他。
「快跑啊!快呀!」四阿哥永群嫌他跑不快,马鞭随即又招呼过来。
就这样,永硕每隔一阵子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上下就只有他的脸完好无伤……
夜里,他被生不如死的灼热痛楚折磨得大哭,他的娘总会垂着泪抱住他,痛哭着要他忍耐,并且告诉他──
「哥哥们虽然不懂事,但是长大了就会好了,长大了就会明白事理,懂得要爱惜你了。咱们忍着点儿,千万不要去老祖宗那儿告你哥哥们的状,一旦让你哥哥们恨上了你,你将来的日子会更难过,他们暗地里总有法子整死你的,你明白娘的话吗?」
于是,他的童年就在母亲懦弱的隐瞒下,过着惊惧不安的日子。
当永哲有了小马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当马了,也不用再被鞭打了,没想到他高兴得太早。
就算他不用当马了,他的哥哥们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人看,只要稍有不顺心就拿他出气,把他当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这天傍晚,相同的戏码照例在他身上上演,只因为师傅称赞他写的字是所有阿哥当中最漂亮的,就惹来他的那些哥哥们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