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颜的马车被图图察小王爷拦下时她曾有一瞬间的惊诧。但是当车帘掀起,看到图图察小王爷的脸,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齐格格郡王府中她曾经见过这位小王爷,当时是为恭贺郡王妃大病初愈,各家贵族王亲都派来了代表。这位小王爷代表图图察郡王府前来出席,但是他那一天的注意力都不在主人身上,而一直在她的脸上徘徊。
因为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宋初颜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来小王爷几次借故来到府中想和她攀谈,都被她拒绝。到最后连希亚都开始觉得他烦,一听说他来就拒绝见面。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遇,只是这相遇实在不是她喜欢的。
「小王爷的来意我知道。」走出马车,她恭恭敬敬、谦和有礼地先开了口,「但是我要回天雀国去了,不能在东辽久留,只能婉谢您的好意。」
小王爷莫吉挑着眉,从马背上俯首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小王对妳的仰慕想来妳早就心底明晓。小王家境如何妳也必然能想到,小王特意来追姑娘,不仅是仰慕姑娘的人品才学,更是要表达小王的一片诚意,来向姑娘求亲。」
「求亲?」宋初颜笑笑,「我不过天雀国的一个草民,实在高攀不上东辽贵戚,小王爷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心领哪行,我要妳身领。」莫吉一招手,示意手下人将宋初颜的马车团团围住,而护送她的齐格格郡王府家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初颜面不改色,负手而立,心中斟酌着该如何躲过这次难关。倏然间却听到莫吉一声惨叫,再回眸,只见他本来在空中摇摆了一下的手腕上竟然扎着一支长箭!
「谁?谁这么大胆,敢伤小王爷?」小王爷的爪牙们惊呼着拔出刀剑四下环顾。
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骑黑马如闪电般卷起沙尘,转瞬杀至他们眼前,马上之人高大威猛,如铁塔一般,看到这个人,所有图图察王府中人都吓得肝胆俱裂,莫吉本来还在如杀猪一样的嚎哭,破口大骂,但是对视上他的黑眸时,哭声骤然停止,就好像嘴巴里被人塞了一记铁拳。
「滚回你的王府去,让你爹好好管教,没我的旨令,一个月之内不许出王府大门半步!」拓跋雷冷冷喝令,「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是听在图图察王府人耳朵里简直是震耳欲聋,闻声丧胆。
莫吉甚至顾不上拔掉自己手腕上的长箭,就连忙掉转马头往反方向狂奔。他的手下们则以更快的速度飞快逃命。
「太子殿下的威风果然无人能敌。」宋初颜静静地望着他,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意。
从没祈求过能有救她的英雄出现,但这英雄还是来了,而且是她最最想见又最最怕见的人。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拓跋雷跳下马,劈头就是这一句,说完发现自己的口气有点不善,竟然像是在埋怨?他咳嗽一声以缓和自己的古怪腔调,「我有事找妳。」
「什么事?」
她清澈的眸子彷佛可以将所有面前的人和事都倒映出来,让拓跋雷常有瞬间的恍惚,似乎在她这样的眼波下会怦然心动。
「东辽与天雀的边境发生了疫病,不知道妳可不可以去帮忙?」
「疫病?什么病?」
「鬼痘,也就是你们天雀人说的──天花。」
「天花……」宋初颜喃喃念着,眼中的怅然之色更深,「为什么又是它?」
「怎么?妳的确遇到过这种病?」听出她的话音,知道她必然有经验,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却深深地看着他,「难道你没有遇过吗?天花有多厉害,你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你……差点因它送了性命。」
拓跋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直视进她的瞳仁中,「妳是谁?妳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她避开他的眼睛,「太子殿下的事迹在这东辽土地上岂是秘密?我要知道并不难。」
「但我不以为这些事是妳听来的。」
「那您认为又当如何呢?」宋初颜咬紧下唇,「我并没有要勾引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没有刻意打听殿下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紧眉,「也别用『勾引』这个字眼,玷污了妳自己。」
她的睫毛一颤,「殿下认为我能治好那些生病的人?」
「我听说妳曾经治好过齐格格郡王妃,可见妳通晓一些医理,妳或许不知道,天花在我国犹如死神降临,一旦这个消息传开,那一村的人可能都会送命。」
「和天雀国的情形何其一致。」她轻轻叹息。「只不过天雀国的百姓却还能想出冲喜的方法来保全人的性命。」
「冲喜?」这一句话她是用天雀语说,所以他认真想了很久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突然间,胸口又有那种被人重重捶击的感觉!记忆深处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段对话──
「你知道冲喜吗?」
「冲喜?」
「就是在非常时刻将两个也许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绑在一起,希望借着这场婚事的喜气冲走霉运。」
「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样有用。生死有命,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赶走死亡的话,那人世间就永远只有生没有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他神情的变化她留意到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问他,却没有问出口。
「走吧,」她说:「带我去那个村子,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她这样痛快的答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妳肯去?不怕危险?」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再惧怕死亡了。」她提起裙角走上马车,「希望在天黑之前赶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拓跋雷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边一直吓得目瞪口呆的车夫,「你,回去告诉齐格格郡主,让他派人转告二太子,就说我这里按计划行事,需要他的帮忙。」
这句话大概是因为绕了好几个弯,让车夫有些愣神,木木地重复他的话却怎么都重复不对。
车内的宋初颜伸出一只手,手中有张纸,已经写上了字。
「将这张纸带给二太子,但是除了他之外,不要让别人看到。」
拓跋雷先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的都是药材以及所需的人员。她的心思如此细密又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大喜过望。
「看来有妳在我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将纸丢给车夫,「照宋姑娘说的做。」
「可是这马车……」车夫示意若他离开就无人可以驾车。
「我来赶。」拓跋雷将自己的缰绳拴在车辕上,「天狼,走吧,去交州。」
天狼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轻嘶一声,放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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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宋初颜没有再开口说话,拓跋雷本来也不是多言的人,但是这样沉默着前行却又让他觉得很憋屈。
「妳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要不要我给他们带句话?」他终于还是先打破沉默。
「只剩下一个弟弟了,小文。但他年纪还小,出来时我把他托付给了邻居照顾。」
「哦,父母都不在了?」这一句话只是他在代她感慨,虽是问句,却没有让她回答的必要。
沉默片刻,她还是回答了一句看似无用的话,「是啊,都不在了。你觉得惊讶?」
这该让他怎么答?说惊讶?本来他们就不认识,无亲无故的,他没道理该知道她家的一切。说不惊讶,就好像乐得人家父母早死。
「难为妳了。」他也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于是两个人又继续沉默。看来他与她之间实在是很没话说,以他的性格,虽然不爱多说话,也不像欧阳雨轩那样讨人喜欢,但还不至于被人如此冷落吧?
拓跋雷一手驾着马车,一手从天狼的马背上扯下他随身的一个背囊,那里面有酒壶。喝酒,可以占住自己的嘴,也可以让他心情愉悦。
酒香四溢,一会儿便飘散开来,这一回宋初颜主动开了口,「殿下在喝酒吗?」
「嗯。」他只恨自己带出来的太少,实在舍不得多喝。这酒是他最爱的一种,却不是宫中酿造,而是出自京都街边一家小酒铺,每隔几天就会让人买来一壶,这酒又不比别的酒,必须新酿新喝才有味道,所以身边总是只能带上一小壶。
「这酒里有药味。」她在车内又道。
听人和他谈酒,拓跋雷不由得来了兴致,将车帘掀开打在车篷之上,笑道:「是啊,老板说这酒里泡了人蔘当归,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所以味道才这么特别。」
「这种酒里虽然有药,但还是少喝为妙。」她幽幽地说:「酒多必伤身,殿下现在仗着年富力强,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酒毕竟是酒,不是水,不能拿来当水一样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