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凡忧心忡忡地望着唐采楼,两手无措地交握着。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人走了,还是会再回来的。”
“先避避锋头,以后再想办法吧!”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我要苟且偷安?”唐采楼气愤难当,一掌击向桌面。
“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净水庵?你知道,我们都好喜
欢你,谁也不愿见到这样,然而形势比人强,师父也是莫可奈何。”
了凡所言亦是合情合理,这场灾祸皆因她而起,她该一肩挑起全部的责任。
唐采楼略一思忖,旋即有了主张。“我走。”
“走去哪儿?你娇娇弱弱,手无寸铁,怕一出了净水庵就给掳走了。”
“这……”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地?
“别这呀那的,快随我到藏经阁,再图后计。”了凡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 ※ ※
经书很老旧了,有的是竹册,有的是木册,也有微黄的纸张写成绩本。静静诉说
一些深奥但又似乎浅显的道理。
唐采楼跌坐在成排的经书中,找不到她要的答案。出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认
为自己具有超脱物外的慧根。
世事不公不平不正。所以人们无路可走,只好走入这里,以求来生。来生万一又
不尽人意,就再求下一世,但是谁敢肯定还有来世?
她两眼盯着怔忡虚无出神,眼泪忽然狂涌而至,一滴滴溅在脸颊上。冰粒子也似
摔落前襟。
蜷缩在墙角下近半个时辰,她突然攫地而起,漫无目的地往后山没命地奔跑。
暮春的凉风掠山而过,衣衫、袍袖都在猎猎急抖,云层像白色的长河从舍身崖下
流移向东,传来阵阵河啸一般的松涛声。
唐采楼伫立在孤峭得刀削也似的悬崖顶端,但觉自己就像风中的枯叶,将凄凉无
奈地飘落凋零……
“我不再接受你的摆布,”她对着天际怒吼。“不能求生,我总能求死吧?”闭
上眼睛,她牵起唇畔,两手张扬高举——
“孩子,且慢,听老尼说几句。”
唐采楼被这声音吓一大跳,战栗了下,慕然回首,却见净水庵的了凡师父抚松而
立。
她一鼓作气爬上白云岭顶,身后跟着这样一位老妇,居然毫无觉察,足见了凡的
武功不在狄鹏之下。
“狄鹏是我师父破例教授的俗家弟子。”了凡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慈祥地笑了笑,
走近她,坐在她身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你到来之前,师父已收到他的飞鸽传书。”
“所以师太也知道我害死了人?”唐采楼颓然倚在她身旁。
了凡摇摇头。“不是存心害人就不算害人。”
“师父何以知道我不是存心害人?”
“有后果必有前因。你没有杀人的戾气,却有含冤未雪的悲愤。这不是一名凶手
该有的表情。”
“既然您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唐采楼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他或许也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放了我?”唐采楼激动地抓着了凡的手。
“因为‘真相’。世俗之人要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得知‘真相’,这也是无可奈何
的事,你必须体谅他。”
“不,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狄鹏明明已看出她是冤枉的,却执意要她出家
为尼,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呀!“如今我被逼得有家归不得,连尼姑也当不成,为什么?”
“这是很自然的事,”了凡叹息一声。“这山上开满杜鹃、野桃花、杏花……过
往的行人都满不在意,可是,偶尔草丛中出现一株牡丹,大家就会争相将它拔起。这
里的水土不养你这样的花呀!”
总归一句,是她活该倒楣?
唐采楼咬了咬编贝也似的皓齿,怔望云层中流移的山峦,久久没有言声。
“你太弱了。想过没?如果你是一株坚韧的花,或浑身长满了刺,谁还敢欺负你?”
唐采楼惶惑地望着了凡,摇摇头。
“不明白?”了凡莞尔道。“如果你是武功高强的刀客、剑侠,谁还能伤你?你
何必担心冤屈不能昭雪?”
“这……这不是前世的冤孽吗?”她记得老师太讲经授课时总是这么说的,怎地
了凡的口气和她完全不一样,倒像极了风里来、浪里去的老女侠?
了凡的笑意更深了。“制止暴行是帮那些欺负你的人减轻罪孽,和菩萨的本意并
不违背呀,而且这世上的男人本来就没几个是好东西。”
“是这样吗?”唐采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我又有什么能力制止旁人的凌辱?”
“我来教你。”了凡由袖底拿出一本“秘笈”交给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
条件。”
唐采楼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学成之后,绝对不可以找狄鹏报仇,因为连我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你当然就
更没有胜算了。况且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就麻烦大了。”
“为什么如此帮我?”违及寺规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尽管了凡—直待她极好,
但似乎尚无必要作此牺牲。
“因为你很像我。”见唐采楼张大眼睛,她赶快补充说明:“当然是指年轻时候
的我,二十多年前,我在南京金粉之地,可是连中三年的花魁。”猛地察觉失言,她
腾地面红耳赤,一脸羞惭。“唉,不谈这个,来吧,我现在就教你武功。”
了凡忽然纵身跃下前面的万丈深渊,唐采楼惊呼一声,脚下跟随险些扑倒在地,
只见了凡倏起倏落,身轻如飞燕般时沉、时浮、时仰、时俯,翻滚起落随心所欲。
※ ※ ※
虹云山庄内,气氛十分凝重。
自从狄虹教人毒害身亡之后,整个庄内外就弥漫着哀痛的气息,久久未能平复。
办完丧事后,狄鹏便开始积极着手调查狄虹遇害的真相。
“禀二少爷,刘媒婆失踪了。”看守门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狄鹏霍地从大师椅上站起。“偌大一个人,怎么会无故失踪了?”
“奴才该死!今早她说要到市集采买一些东西,奴才就陪她一道去。不想,到了
长青药铺,她说内急难禁,跟药铺的掌柜借茅房一用。谁知她进去大半天还不出来,
于是奴才就进去找,才晓得……她已经乘机逃逸了。”
“糊涂!庄叔,”狄鹏吩咐道。“马上派人四处搜查,务必将她找回来。”
“是。”庄仪是虹云山庄的帐房兼总管,年逾五十,非常精明能干,自年轻时候
起,即很得狄氏父子的倚重。
“呃……少爷,还有一件事……”小厮期期艾艾地扭绞着衣摆。
“什么话快说!”
“那个……奴才刚刚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人。”
狄鹏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赶快往下说。
“唐府的周管事。”小厮拧着眉头道。“说也奇怪,周管事是奉命到咱们山庄向
大少爷致哀的,现在大少爷都已经出殡好些天了,怎么他还不回去?”
唔!的确可疑。
狄鹏浓似蘸墨的眉宇如长鞭一扫,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告诉庄叔,找到人马上送往清河县。”
“你要亲自去找唐毅问明原委?”狄秋荷从帘后走了出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狄鹏现在尚未能确定究竟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不过,他相信无论是谁都必须为狄虹的死负起完全的责任。
“我跟你一道去。”
“不,请姑姑留在庄内,帮忙料理事务,我有庄叔陪同即可。”狄鹏担心她的火
爆脾气,去了只会碍事。
“又是庄叔,你就只相信他。”狄秋荷有些儿吃味。
狄鹏但笑不语。他也会相信过她呀,狄虹的婚事不就是听任她安排,结果呢?
思及至此,脑中遽尔浮现伊人的身影。这陡升的妄念,令他胸臆怦然悸动,额际
微微沁出冷汗。
“怎么啦?”狄秋荷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
“没事。”他暗抽一口气,勉力稳定心神,然唐采楼鲜丽的容颜却顽固地盘据心
头,久久不肯散去。
“那就快去吧!假使查出此事果然是唐毅夫妇所指使,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即使
不诛他全家,也至少要提回五颗人头,以慰虹儿在天之灵。”
“不。”狄鹏一口回绝狄秋荷。“大哥中毒前已然病人膏肓,这是你我心知肚明
的事。娶妻冲喜,原是一步险棋,论真追究,我们也得负一半责任。”
“你这是在怪我?”狄秋荷怒气十足。
“侄儿岂敢?我只是提醒你,让大哥人入土为安,不要再妄造杀孽。”
“你……”狄秋荷扁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个女人。你爱上她了,
对吧?”
“姑姑硬要牵丝攀藤,将两码事混为一谈,侄儿无话可说。”狄鹏抱袖一揖,阔
步迈向大门,旋即策马离去。
“喂,你……”狄秋荷追至前院,怅望马蹄掀起的漫天尘土,心中惶惶忑忑,难
道……她真的错了吗?
※ ※ ※
清河县,南池子,西五六条街底二十一号的唐宅大门外,来了十名神秘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