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夜黑人静,她嘴巴被堵住,努力了许久,还是叫不出声,旋即就不省人事,
等到幡然醒来时,已置身于小茅屋内。而今又到了这儿,那……笨妞呢?或者
她应该喊她一声大姐?她难道不是玉婕?
唉?太多事情,杂乱无绪,搅得她心神混沌,身子更形荏弱。如今,只有
先将身体养好,再图后计了。
※ ※ ※
唐采楼赌气不肯吃,歪歪地躺在床上,将被子拉到头顶,作无言的抗拒。
“不准虐待我的妻子。”狄鹏强将她拉起,拎一件宽大袍子替她套上。
“我说过了,我不想吃也吃不下,请你别为难我。”忿忿坐至床沿,一瞟
见满桌佳肴,她不禁语塞。
好香!
有金银腿、贵妃鸡、炝虾、醉蟹……方才并没见到任何人呀,莫非是他?
“是笨妞料理的。”狄鹏仿佛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她,她也在这?”那刚刚他们一丝不挂地走到这儿,怎么他……也不害
臊,万一教笨妞给瞧见了,多难为情。
唐采楼白皙的脸蛋忽尔飘来两朵红云,让她的 病容意外添上几分妩媚。
狄鹏受不住诱惑,怔怔地凝睇良久才道:“犯不着瞎操心,她在厨房忙得
昏头转向,没眼福见到这许多旖旎风光。”
“贫嘴!”说这种话,太不符合他平常道貌岸然的形象。“一个村姑怎能
整治这么一桌上等菜肴?”她很难相信笨妞有这个本事。
“村姑?你用这种鄙夷的字眼称呼自己的姐姐?”
“她果然是——可,她怎么会?”唐采楼尽管三年多不曾和玉婕见过面,
但对她们母女嚣张跋扈、恶形恶状的样子,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不可否认,
笨妞和玉婕确实神似,然而言谈举止却大相迳庭呀。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吃点东西,我再慢慢告诉你。”其实那日庄仪将唐
玉婕以布袋罩身,弃置于北山山巅,正巧遇上某位四处云游的女尼,将之救起,
安顿于至于这位师父的法号为何,则不得而知。
“不要,我吃不下。”她忧心着“一翦梅”众人的安危,连喝水都提不起
劲。
“饿跟吃是两回事。就好比有些人外表一副江湖侠士的模样,其实骨子里
比强盗贼子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什么比喻?
狄鹏睁大眼睛,怀疑她是不是昏睡太久,把脑袋瓜子睡糊涂了?
“是,江湖侠士坏,强盗贼子也坏,但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两种人跟自己的
肚皮过不去吧?”他见她不愿举箸,索性端起碗筷,准备喂她。
唐采楼一看到他挟着菜的筷子伸过来,马上将脸别向一旁。
“要我哺喂?”他当真地扒了一大口饭,夸张地咀嚼几下后,把嘴凑到她
面前——
“哎呀,你——”恶心死了!
他烦人的功力还真不可小觑。唐采楼没辙,只得勉强拿起碗筷,有一口没
一口地把饭送进嘴里。
“炝虾好吃,你大姐显然不只会欺负人而已。”他非常殷勤地帮她把虾壳
一个个剥掉,放人她口中。
刚才还坚持不吃的,这会儿怎么就自动张开嘴巴,让他“得寸进尺”?
唐采楼很惊讶,他竟能如此轻易地牵动、转移她的情绪。
“说吧,她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句话才停歇,他又送上来一匙剔好
的蟹肉。而她居然想也没想就一口吞进肚子里。
狄鹏拎起布巾小心地抹去她唇边的油渍,才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离开虹云山庄到净水庵去——”
“出家。”’唐采楼嘲弄地替他把话接上。狄鹏苦涩地扬起嘴角,伤感地
点点头。
“等办完了我大哥的后事,我便和庄叔赶到清河镇,找到了唐玉婕母女,
问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就……你或许多少听到一些传闻。”
“我只听我娘说唐夫人无故暴毙,唐玉婕则不知去向。”
“原本我并不打算饶过她,毕竟她罪大恶极。但,在将她推向悬崖时,却
因一念之仁……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又或者她必须苟延残存……如今才能在危
险的关头救了你。”一切悲欢离合,宛似冥冥中自有定数。
“原来她是受了刺激才导致这般疯疯癫癫的。”莫非天意?
“也真苦了她。”狄鹏那日疾言厉色唬吓她,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孰料
她承受不了,竟吓傻了,的确是他和庄叔始料所未及的。
“上苍也太爱捉弄人了,她完好正常时,每天都要发好几次脾气,动不动
就指着家丁、丫头们破口大骂,犹似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亏欠她,一年半载难得
看她笑一次,现在则天天笑口常开,而且善良可人。真不知老天爷怎会这样安
排。”
“就好比你我,明明情投意合,却几经波折仍不能偃熄战火,相互体谅。”
他满含浓情地盯着她,一瞬也不瞬。
“我们不同,你别强加附会。”因为气,他挟过来的一块鸡腿肉,就蓄意
不去接,让他手连着银箸僵在那里。
你不吃,我吃。狄鹏喟然轻叹:“昔日唐玉婕用计,让你代姐出嫁,来到
虹云山庄;今儿她则误打误撞救了你,更将我从山峦上引到小屋,我们才得以
重逢。这不也是上苍刻意的安排?”
“这么说来,老天爷还真爱多管闲事。”唐采楼没好气地扁着小嘴。
“采楼。”他第一次这样全心全意地叫她,不觉令她心中凛然生怯。
“什……什么事?”吞下口中的食物,唐采楼讶然直视他抛过来滟潋着幽
光的眼神。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唐采楼目光闪烁地逃避他这简单却尖锐的问题。
“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其实倾心狂恋着我?”他的
脸愈逼愈近,几乎要触及她的。
唐采楼但觉窒闷难耐,猛抽一口气上来,窜进鼻翼里的竟全是他酥人心扉
的气息。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吧?”别这样盯着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唐采楼发现他的五官,在她的瞳孔里逐渐放大放大……直到她快无法承载
……
“五天的昏睡中,你经常用心碎欲裂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为什么?”
他咄咄的语调有些怅惘,眼神仍旧焦灼急切。
“是吗?”她以为她已经练就矜淡世情。哀乐不惊的本事,怎知心灵深处
是如此脆弱,经不起考验。“也,也……许我只是无意识的、不具任何意义的,
呃……”
狄鹏不想再听她自相矛盾的托辞,一下吻住她,如痴如醉地缠上她的舌……
唐采楼感觉她的心一刹那统统教他给掏空了,然后又急急塞进一个巨大的
形体,不,一个人,一个……是他,他没有预警,未经同意便堂而皇之地占据
了她整个方寸之地,不留丁点空白,完完全全地……霸占。
“那天早上,我自寤寐中醒来……追寻不到你,我好急,好慌,”狄鹏呢
喃地低回道。“沿着后山没命的奔跑,边叫着你的名字,叫得伤心断肠,叫得
万念俱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幸好遇上了玉婕,老天!我是如此如此无
法自拔地爱着你,你怎会感受不出来?”
“我……”人非草木,她岂会不懂?唐采楼捧着他的脸,悲伤地说:“谢
谢你……但,我不能接受这种方式的爱。”
“太强烈了?”他已尽量克制自己,否则哪肯一再婉言相求。
“不,是太偏执了。”姑念他一切只因爱得太狂,她可以原谅他对“一翦
梅”所做的伤害,但却无论如何不能和他再续前缘。
这会儿狄鹏更是瞠目结舌,不明白她所指为何?“你对我有误解?”
唐采楼一腔怒火陡然冒起,移开抚着他的双手,恨恨地望着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我做了什么,何必怕你知道?”狄鹏疑窦重重,坦然无畏地迎视她
质问的眼。
“你率众剿了“一翦梅’,以为我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我的目的只是你,既已得到了你,为何还劳师动众,和他
们过不去?”这种子虚乌有的控诉太过分,也太莫名其妙了。
“问你呀!”唐采楼气恼他分明做错事,还好意思振振有辞地反驳。
“不好了,大哥哥!”唐玉婕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外头来了好多人,吵吵闹闹好没礼貌。”
狄鹏倏然起身,问:“来者有没说他们是谁?”
“唔……好像,没有耶。”唐玉婕一看桌上的菜肴只吃了一小半,立即兴
冲冲地跑过去,拿起筷子就大咀大嚼。
“你们别出来,我去去就回。”他把目光锁住唐采楼。“答应我,等我回
来,给我机会把话说清楚?”
“你快去吧!”她不想给他任何承诺,尤其认定他敢做不敢当的节骨眼,
说什么都是惘然。
“不,你得先答应我。”
一记闷棍直落下来,他努力调匀呼吸才能压抑住将她绑起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