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转淡,女子青白的面庞亦逐次现出嫣然的绯红。
女子幽然眨着倦眼,荧荧晶眸一抹黯然和更多的感激。她本欲挺身立起,却不料一
头栽进他怀里。
他昂然的身躯陡地僵化,讶然于她羸弱的身躯柔软甜腻如一床好被,且恰到好处地
包覆着他久经飘泊,倍觉沧桑的心灵。
不,他向来习于独自舔伤,何时需要旁人慰藉,何况还是个女人?
半褪的冷衫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全身雪白粉嫩。乳房上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于
婉约微贲的蓓蕾旁,如一滴血色的眼泪,说不出的诱惑,正狡猾牵引着他。
女子努力睁大那双能勾魂摄魄的眼,凝视着仇生。“你是谁?”
“我姓仇。”他想回避,但无论如何逃不过她的眼。
“名字?”失神涣散的眼闪出一道亮光,她慢慢恢复体力神智了。
“雁申。”为什么要告诉她真名?冥冥之中谁在牵引安排这段偶遇?仇雁申一出口
就后悔了,然,覆水难收,他所能做的,便是挺身承担一切后果。
“厌生?”女子忽尔凄婉一笑。“没想到你也是个断肠人。”
不待仇雁申回答,便又开口问:“这是哪里?”她凝目顾盼这陌生之地,身子仍倚
偎着他,如同匝绕的菟丝花。
“妓院。”他一个弯也不打转,明白告之。
“好极。”她居然笑得眉目飞扬。“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青楼艳窟乃颓靡之地,何来柳暗花明?”滥用辞汇!
仇雁申心想,她也只不过是个金玉其表的女子罢了。
“既然不是个好地方,那你待在这儿做什么?”同流合污?
她怎敢又怎能脸带讽肆的笑意?
仇雁申愀然生怒,忿而推开她跃下床榻。“你已经无恙,走吧。”
“回去嫁给知府大人当妾?那我这一掌岂不白挨了。”女子晶纯的清瞳,瞬息黯然
变色,惨淡得了无生趣。
此间的知府大人名叫德绍风,年逾花甲,性好渔色,家中已妻妾如云,犹喜欢假公
济私,拈花惹草。是城中人闻之叹息的可恶狗官。
他盯上她,仇雁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料到德绍风会用这么阴狠的手段,对
付他挑中的女子。
“是德绍风伤了你?”据闻,他根本不会武功呀。
“不是,是他的爪牙梦无痕。”提到此人,她似乎仍心有余悸,双手不自主地哆嗦
着。
是他?这就难怪了。梦无痕是苗疆童老崔莫言的弟子,他自然懂得如何使毒害人,
一条淫虫和一只毒物勾结上,不啻是江浙人民的大不幸。
“我送你出城,远离此地,德绍风找不到你,自然不会再加害于你。”他把一包银
子抛给她,供她做路上盘缠之用。
女子将银子置于掌心掂了掂,约莫百来两。“你看起来不像个有钱人,出手却恁他
慷慨大方。”
“你可以签下借据,日后还我。”他素性讨厌牵牵扯扯,今儿却一反常态,企图留
住一线他日重聚的契机。
女子涩然一笑。“我孤苦零丁,手无缚鸡之力,他日……拿什么还你?”两翦汪洋
美目略黯,再睇一眼仇雁申冷洌的黑瞳,无奈地把银两递还给他。“萍水相逢,你已经
够仁慈了,请别让我背负太多,我真的还不起。”
“我说过了我——”
“别——”女子疾然按住他的唇,原本抓在手里的衣襟猝地抖开,现出她玲珑曼妙
的身段。
仇雁申心头一震,她蛊惑的胴体已深镌他眼底。
“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我走,只需一句话,可请你千万记住,我已
经是你的人。”说完,又径自整好衣衫,朝仇雁申一揖及地,才缓缓地转身离去。
仇雁申没拦住她,他的心池如琉璃平滑。伤感和颓丧突袭而来,人从没如此软弱过。
他原可以功成利就,扬名天下,爱其所爱,却因一念之仁……
关于那件尘封往事,他从没懊悔过,事实上他还以此为傲。人间情与义,他至少保
住其一。
“生哥,她走了。”无双温驯地立在门外。
“唔,她已经无碍。”转身平视苍茫夜色,星斗阵列,翠竹如墨影影幢幢。仇雁中
不禁喟然长叹,他曾经致力于无怨无悔无爱无恨,澹泊以明志,但今晚……却无故心念
颤动。
“不留她?”这么晚了,她一个孤弱女子上哪儿投宿?无双心地纯良,只觉得好不
忍心。“她没地方去,万一跟我一样遇上坏人,那……”
“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云娘衔眉竖目白了无双一眼,火辣辣的从
月洞门转过来。“还不去干活,想我白养你啊!”
“喔。”无双撇着小嘴,本想再劝仇雁申几句,但一瞥向云娘卸怒挟仇的脸就自动
放弃了。
“问清她的底细了?”云娘一见到仇雁申马上堆满腻死人的笑容。
“我意在救人,何必在乎她是谁。”
“你啊,不是我说你,下回路见不平时,麻烦招子放亮点,能救的才救,不能救的
就随她自生自灭。”瞧仇雁申沉默不语,她又道:“我问过了,那女子叫穆飞烟,山西
人氏,到此地投亲不遇,倒霉被德绍风那狗官撞见,想将她纳为小妾,她不依,搏命逃
出,结果就惨兮兮的啦!”
怎地她的身世和无双如此雷同?仇雁申心中一笑,疑窦丛生。
“喂,我跟你说话,听到没?”死没良心的!她说了一长串,他竟然摆出一副怔愣
相,当她的告诫是耳边风?
“唔!吓着你了?”云娘待他不薄,他的确不该增添她的烦恼。“我熬一碗浓汤,
帮你压惊。”
嗳!今儿是交了什么好运道?
云娘听了马上心花朵朵开,和仇雁申相识一千多个日子,他还不曾这样善待过她哩。
她的喜悦犹维持不到片刻,前厅兴起一阵鼓噪,接着喧嚣沸腾。出事了!
“是哪个倒运背时的贼煞星,敢来砸我的场?”面对滚滚“红尘”,她立刻恢复泼
辣尖酸的本性。
* * *
华丽的花厅上,坐了满满的宾客,这些人八、九成是来自江湖上的各大门派。
有四川唐门、五毒教派、南海七残、天山逍遥二仙、青城派、华山派……今儿是怎
么回事?
按理,以云娘一名女流之辈,又深居青楼之中,是不应该会认得这些豺狼虎豹,可
她却知之甚详。有哪个免崽子瞎了眼,胆敢在她的筷子边拔毛,她发誓,一个也不轻饶。
正欲从屏风后出来虚应招呼,不想喧闹声又起。
只见五毒教的两名徒子徒孙叶千秋、叶千寿,操着家伙蛮横无礼地挡住穆飞烟的去
路。
“小美人,叫啥名字?过来陪咱爷儿俩喝两杯如何?”叶千秋涎着脸淫笑,一双三
角獐鼠眼不住地上上下下打量穆飞烟纤细婀娜的身段。
“你弄错了,我不是这儿的姑娘。”穆飞烟拂开叶千秋毛茸茸的手,自顾往大门口
走。
“哪有下了水还怕弄湿身体的?你不是妓女到这儿做什么?摆清高?省省吧!”
叶千寿看她爱理不理,遂放粗嗓门加以羞辱。
不料穆飞烟对他的污言秽语根本充耳不闻,一心只想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站住!”叶千秋或许觉得脸上挂不住,加上他原本即为好色之徒,贼心一起,更
非强迫穆飞烟坐陪不可。
孰知他一出手探了个空,再反掌擒拿又被穆飞烟轻巧避了过去。叶千秋恼羞成怒,
和叶千寿互望一眼后,立刻操起武器,准备施展卑鄙的手段。
眼看两柄大刀就要架上穆飞烟的颈项,她却不躲不闪,身形忽尔踉跄地仿似踢到了
什么东西,回身倚进四川唐门欧阳淳的怀中。
“唉!真对不起。”她俏脸红胀,原已姝丽的容貌益添三分迷人丰采,震得欧阳淳
和其余众人一阵惊艳低呼。
“无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君子所当为,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
由——英雄救美。欧阳淳主意既定,移身已挡在叶千秋和叶千寿面前。
“你是她的恩客?否则就别多管闲事,让开!”叶千秋阴恻恻的冷哼,顿时已扫腿
扬臂动起粗来。
青城派三名弟子和逍遥二仙也觉得姓叶的这家伙太不上道,哪有这种死皮赖脸的求
欢法,简直丢尽武林人土的颜面。“天下人管天下事,不准你再为难这位姑娘。”
“活得不耐烦的鼠辈还真不少。”叶千秋明知不是对手,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企
图以声势取胜。
一时间,酣醉淋漓、莺声燕啼的宜春苑无风掀起三层浪,几乎要让这批江湖客翻凳
击桌搅得一团乱。
云娘正要扬声制止,忽见仇雁申赫然出现在楼阁廊前,一时心中忐忑,欲言又止。
她素来敬他三分,怕他七分,宜春苑里里外外九成七是由着他做主的。所谓一物克
一物,大约就是此等状况吧。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云娘似乎颇心甘情愿臣服于仇雁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