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仇生?”李玄武细细吟味着他的名姓。“好怪的名字,是你娘取的?”
“是我自己取的。”仇生斜躺在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苞上两只飞舞的彩蝶。
“你给自己取名字?有意思。”李玄武玉扇轻敲着掌心,眼望着不卑不亢的他,有些
不得要领地搔搔后脑勺。“你知道吗?见着我的人就属你最傲慢无礼,不过,我不与你计
较,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仇生慢吞吞的把脸转向他。“不管任何事,一概免谈。”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那一
百零一道菜的帐,他还没跟他算呢!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好歹听听着我的建议,说不定会令你雄心大动。”见仇生
不再悍然坚拒,他赶紧再鼓动如簧之舌。“我呢,有个亲戚在皇宫里当差,掌管大内总务。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过去谋个差事,凭你这手绝活,保证——”
“没兴趣。”仇生不等他说完,便回绝得直截了当。
“月俸百两?”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买不了你。
李玄武信心满满,笑得格外俊逸横生。
孰料,仇生不仅没他预期的欣然接受,反而别过脸,兀自吹起木奋。
“先预付一千两?”够大方了吧?他长这么大还没对谁如此低声下气哩!
仇生瞳眸暗沉,眉心紧蹙。他隐姓埋名,所为何来?区区一名御厨,岂能满足他的雄
心壮志?而且这家伙也太过狂妄了!胆敢将他的兴趣当成谋生盗利的工具,当今世上,也
只有汉皇的十二名世子,敢如此骄纵跋扈,目空一切。他会是谁?
“一千两黄金。”他嗤笑。“我的手艺绝无仅有,但只侍候市井小民,至于你这狂傲
之徒,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狂傲?说得好。人不轻狂枉少年,比较起来,你还更胜一筹呢。”李玄武不怒反笑,
而且纵声响彻云霄。“不去当御厨无所谓,咱们还是可以交个朋友。小弟今年二十有一,
兄台呢?”
“二十六。”仇生嫌他聒噪,只想早早将他打发走。
“那么小弟这厢有礼了。”李玄武命人抬来两大坛酒,做为他一厢情愿,硬要和人家
义给金兰的贺礼。“你用酒杯或是海碗?”
“不必。”仇生左脚勾起酒坛,置于右脚脚尖,缸口对准嘴巴,如飞瀑奔倾,涓滴尽
入喉底。
李玄武深居宫中,虽然生性豪放,结交不少奇人异士,却还没碰过一个比他更叹为观
止的。
那缸酒起码百来斤,他喝完竟无醉意,尚且气度沉潜,面不改色。
“佩服,佩服。”李玄武拱手道。“大哥,你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功,可否传授给我?”
“不许叫我大哥。”他这一生独来独往,不愿多个累赘。
“放肆,我家主子以兄长相称,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堪堪赶到的左宏元,
马上以家犬之姿捍卫李玄武。
“退下!”李玄武毕竟非泛泛之辈,对于仇生的逆杵根本不以为意。“仇兄不屑与小
弟结拜不要紧,但请收下这枚玉板指,代表你眼底尚有李某这个朋友。”
仇生瞟一眼他手中光滑玉润、碧幽生辉的翠石,不禁凛然惊惧。
“无功不受禄。它太贵重了。”他骇然跃下,两手负于背后,与他迎目对峙。
“留下它,不要让我逼你。”他这一生从没求过人,如有必要,他将不惜仗着权势,
威胁仇生接受赠与。“你不肯收,就是瞧我不起。”
送你东西又不是逼你跳火坑。左宏元简直看不下去,使出浑身吃奶的蛮力,强迫仇生
把玉板指套进手指头。
“有了它,你这辈子将受用无穷。”
仇生明鸷的面庞,空余淡淡神伤。“既然如此……”他袖袍轻扬,将木笛抛与李玄武
。“落魄江湖之人,无以为赠,如不嫌弃——”
“不好了,不好了!”厅前小厮见鬼一样,跌跌撞撞闯进来。“阿哥,你快去帮帮忙
,咱们宜春苑大门口躺着一具尸体!”
“我也去看看。”李玄武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宏元,快护送主子离去。”礼部尚书一听见出了人命,吓得赶
紧连哄带骗地将李玄武请出宜春苑。
第二章
阶前瘫卧的女子,有张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般娉婷媚颜,两弯青黛下的秋瞳浅
浅合着,素白容颜唯有唇瓣带点红嫣。
四下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屏息静气,因她美艳得出奇的容貌。
“人死了还能这么好看?”无双憨憨地问。
“笨蛋,她还没死。”云娘怕惹麻烦,不肯近身查看,只隔着三、四步远,遥遥盘
算一旦将这女子救醒,该怎样才能逼她下海接客?
“让开。”仇生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向自己的厢房。
“喂,你看……”罢了,说了也是白说,仇生几时拿她的话当回事。云娘两眉拧
蹙,一径冷眼旁观。
夜寒渐浓,雨丝蓦地飘落。
仇生定定望着床榻上,这女子秀目凤长、恍如谪落凡间的仙子。
只见她穿着蓝色水衫儒裙,裙裾迤俪曳地,披纱罗画帛,盘绕于两臂之间。单刀半
翻髻,高竖发顶,如云朵一般,脑后耳旁斜斜插着一朵白花。
簪白花的素服贵妇?
无双捧着温水,为她洗涤脸上、手上的尘泥。“生哥,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仇生默然摇头。她非但死不了,甚且连外伤都没有。之所以昏厥,可能只是因为饿。
这样的女子,怎会饿倒在烟花柳巷?实在教人费解。
“去端一碗清粥和一壶热水。”经过长久挨饿的人,绝不可喂以大鱼大肉,只能一
点一点的,让她恢复体力。
“好的。”无双悄悄步向长廊。
仇生狭长的眼敛过一抹寒洌幽光,心绪芜杂地锁住她绝美的丽颜。
良久。
“水。”她缓缓吁了一口气,星眸微张,惺忪而迷茫。
“我去拿。”仇生待要起身,她左臂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攀在他腿上,令
他悚然一愕。
短暂的迷惘过后,女子眨眨眼,困难地翻开襟口,将布钮一一解落。
仇生起初还以为她热,于昏寐中了无意识地袒露衣衫,目的只为纳凉。等到她扯开
覆在胸前的衣裳,现出巴掌大的一记血痕,才知道她中的竟是险恶的剧毒。
“痛!”女子蛾眉深蹙,遽痛逼迫她自寤寐中幡然转醒,清莹的水眸仓皇无措地映
入一具硕大颀长的男体。
“我没死?”她喃喃自问。“为什么不让我死?”潸然泪下的她益发显得楚楚可人。
“蝼蚁尚且偷生。”仇生不善劝慰他人,虽是一番好意,说出来仍是硬梆梆的,不
带一丝感情。
“我没有苟活的理由。”她用力推开他,霍然支起身子,不料,一个踉跄,整个人
跌跪在地面。
“这是何苦?”牵住她的柔荑,扶她躺回床上。那因挣扎而敞开的衣襟,裸裎中绽
出眩人耳目的迷香,直挑仇生的魂魄。
惶急抽回右臂,欲避开尴尬。“你休息一会儿,我叫无双来照拂你。”
“不必。”跌撞触动她胸前的伤,阵阵疾咳,倏然吐出大口暗黑的污血。
“你伤得太重。”他岂能见死不救?这女人分明需要他及时救治。
可,一旦出手,他的身份即时暴露。这儿不是林间,亦非荒野,救了无双已是情非
得已,再要多管闲事,只怕惹祸上身。
“无妨,正如我愿。”她一意求死,极度疼楚中,笑面却依然灿如朝阳。
见危不救?他做不到。
仇生念头一动,随即伸手点住她的穴道,让她盘腿安坐床上。然后到廊下嘱咐端来
清粥的无双,要她守住房门,切莫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是的。”无双忠心耿耿,不问缘由地唯他的命令是从。
盖上木门,仇生不敢再做延宕,立即以真气打通她的血脉,替她化瘀疗伤。
她真是累了,也许疼,喘促地口齿不清,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咳,呕出的血比方
才更黑更暗。
“怎么会?”仇生以手指蘸了一点浓血往鼻间嗅闻。
薰人的诡香?是苗疆的红佛千手毒。这种残酷的下毒手法,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了十几年,何时又重现武林,戮戕无辜的人。
难怪他一时没察觉异状,误以为她只是饥寒交迫。
“你中了奇毒,为了救你,请恕在下唐突了。”转过她的身子,令她和自己面对面
。值此紧要关头,他仍不免迟疑。
“你要不就让我死,要不就快救我,别害我饱受椎心的痛楚。”他不打通她的血脉
还好,这一股真气贯入,恰恰令毒液畅行无阻,宛似百指千爪,纠拧她的五脏六腑。
“那么,得罪了。”他粗大的巨掌按压住女子血瘀伤痕处,另一手将毫针在火中转
动了下,接着往她颈后发际的天柱穴扎下。深三分、直、稳、快,一如他熟练的剑法,
不偏不倚。
俄顷,一缕紫淡烟雾,袅袅氲散。原本浮泛的异香蓦然绸缪得醉人,半晌过后,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