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咒骂著,对张大眼睛看著他的冬雪说:“姑娘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他的话提醒了冬雪,他是来找哥哥报仇的,不说他的兵器如今已经给了他的兄弟,光说他只身入虎穴,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哥哥的对手。因此她急忙对他说:“他带了很多人,他们就在林子边,你快跟我来!”
“不,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里是他的地盘,你绝赢不了他。难道你想死在这里,不再见你的兄弟吗?要报仇也得看时机啊!”她焦虑地说。
她美丽的脸上那真切的关心和忧虑让他感动,而她紧握著他胳膊的小手传递的那份冰凉触动了他的心弦,冷静分析情势后,男人不再坚持。
“好吧,就照你说的,这次先放过他。”他将牛角刀插回腰间。
“跟我来。”冬雪松了口气,拉著他屈腿猫腰地溜进楼内。
一进去,她立刻带他跑进一间有织机的房间,打开墙边一只大木柜,将里面的布匹抱出藏在柜子后,对他说:“快进去!”
“那你呢?”他踏进箱子,看到她准备关箱盖时问道。
“不要担心,他不会伤害我。”她安慰他,此刻门外传来尔朱天宝的声音,她来不及多解释就将盖子用力压下,并上了锁。
这时尔朱天宝的喊声来到了门口。
“冬雪,你在哪里?”
“在这儿。”冬雪一面回答,一面坐在箱子前,拉过织机装出忙碌的样子。
尔朱天宝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不满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喊了那么久你都不回答?”
冬雪平静地说:“我忙著织羊毛裙,而且我答应你了,是你自己没听见。”
尔朱天宝对她始终冷漠的态度又恨又恼,可又舍不得骂她,只好命令道:“不要织了。我得去洛阳王宫,你随我去。”
听到他的话,冬雪下意识地靠向身后的木箱。“我不能随你去……”
“你知道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为何每次都要与我作对呢?”尔朱天宝提高了音量,不满地说:“快收拾几件衣服跟我走,王宫车马已经在催了。”
看到他眼里熟悉的冷芒,想到藏于身后箱子里的人,冬雪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惹恼他,连忙带著笑说:“哥哥误会了,我只是想赶快把这条裙子织出来。”
她的笑容让尔朱天宝顿时心花怒放,所有的气恼顷刻间散去。
从明白他对她的真实意图后,她就再也没有给过他美丽快乐的笑容。此刻这令他渴望已久的笑容,让他心头的怒火被另外的火焰取代。
“小冬雪,你终于又对我笑了……”他忘情地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冬雪手中的梭子掉落地上,她弯下腰捡拾梭子,避开了他的碰触。
“哥哥,王宫的车马还在等著,别误了皇上的事,你先走吧!要不,我随后再去找你?”她提醒他,用适当的温顺赢取他的让步。
这一计用对了,她权力欲极大的哥哥神色一整,看看她手中的织物。“你还要多久能织完?”
“就快好了。”为了让他快点离开,冬雪匆忙保证。
她美丽的笑容和极其难得的温顺大大取悦了尔朱天宝,他爽快地答应她。“好吧,我先走,留下老方护送你,我在洛阳等你,最迟明天傍晚你得到皇宫。”
“我会去。”老方是尔朱天宝专门指派为她赶车的老车夫,是少数被允许与冬雪交谈的人之一,因此冬雪连忙点头,只希望他赶快离开。她真怕被关在木柜里的男人会受不了。虽然柜子上有不少缝隙,里面的空气不会成问题,但那么高大的男人躲在那里,时间久了一定会很难受。
对她突然改变的温顺态度,尔朱天宝似有一丝狐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匆忙离开。
冬雪不放心地跟随他走出房门,站在小楼台阶上看著他带领手下消失在石径尽头。不久,隆隆的巨响自附近的庭院中响起,接著,一队打著「尔朱”家族旗帜的剽悍人马绝尘而出,往城门奔去。
听见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冬雪知道令她害怕又厌恶的哥哥,暂时不会来打扰她了。
她跑回织机房,快步走到木箱前,发现木柜顶盖的锁已经断开。正惊讶时,听到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以为是哥哥去而复返,她吓得迅即回头,却见她才救过的男人站在门后,正用一种探索的目光盯著她。
“你已经出来了?”她兴奋地问,很高兴他没有事。
可是这个先前看来关心她,对他的兄弟也很慷慨的男人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他瞪著她,脸上毫无表情,那深奥难懂的目光令她心里发怵。
想是因为屈身在木柜里太久让他不高兴了,冬雪歉疚地说:“对不起,刚才一时忙乱,没来得及找个更好的藏身处,让你受委屈了。”
“姑娘真是个好心人。”他语意不明地说,眼睛直盯她,心中不禁感叹:真是老天爷相助哪!自己怎么会以为她是酋帅府的奴婢呢?看看那细致的肌肤,美丽的容貌和雍容的气质,再看那身印有卷草花纹的绫锦短袄长裙,那可是现今最华贵的衣料啊,哪是普通女子能穿的?!
冬雪本来也没指望他的感谢,再加上认定他与哥哥是仇非友,自然能理解他那样凶狠注视自己的原因,因此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一笑。
“我哥哥已经走了,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你可以离开了。”说完,便安静地坐在织机前赶织她的裙子。
“我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他平静地问,莫测高深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
“可以。”她低声回答,心想他一定是想等哥哥的队伍走远后再离开,于是也没太在意,只是专心地织她的裙子。
随后,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梭子移动时发出的“磁磁”声响和他们的呼吸声。
冬雪心中很不安:他怎么跟进木柜前不一样了呢?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因为在那之前,当他们对视时,他的眼里只有关切和疑问,可现在,他似乎正用一种混合著仇恨和轻视的眼神看著她。
恨她?可以理解,不幸有那样的哥哥,要人不恨都难。可是轻视?她非常不解这是何故。但她无意提问,反正他很快会离开,她与他不会再见面,她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感觉,尽管她救过他,但他应该算是陌生人吧?
抬头瞟他一眼,不料与他奇特的目光再次相遇,她立刻转开眼,心想:是的,他是陌生人,没必要为他伤神。
于是她将他摒弃在脑海外,专心于手中的工作,渐渐忘了他的存在。
她告诉她哥哥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漫长的冬天结束了,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她需要准备一条适合季节变换的裙子,而这条裙子确实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动,当正午的太阳与窗外的影子拉成直线时,一条华丽的羊毛裙终于编织完成,她满意地在裙子腰部串上羊毛配金线编织的腰带,再将一些小饰物挂在腰带上,最后快乐地将它在眼前展开,欣赏著自己的劳动成果。
“很漂亮!”
一句突如其来的赞美令她猛然回身,看到坐在门边的男人,才想起自己早就忘了这个陌生人的存在。
“喔,你还没有离开吗?”她惊讶地问。
“我是想离开,可是你一直没织完。”男人无辜地望著她。
冬雪双臂一收,将羊毛裙抱在怀里,茫然地问:“我?你离开与我没织完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动作和神态让她更显得清纯稚气,男人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笑纹,深刻的面部因此而变得温和许多。
“因为你不织好就不会离开,而没有你带路,我恐怕走不出百步。”
“是我糊涂了!”冬雪恍然大悟,立刻扔下手中的羊毛裙,歉疚地说:“都怪我只想著裙子,忘记你在这里很危险。走吧,我送你离开。”
“慢点。”他伸手挡住她。“你要如何送我离开?”
她微微一笑,坦言道:“我哥哥要我去洛阳,我正好可以把车喊来,让你藏在车里,等出了城后,你再独自离去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因为想出这个风险极小、又能帮助他顺利脱困的办法,她快乐得小脸发光。
男人一愣,似乎对她的诚意很怀疑,面色微沉地问:“你为什么肯帮助我?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他的目光让她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勇敢地回答:“你是来找我哥哥报仇的。”
“没错,我是来杀你哥哥的。”他点头承认,进而再问被她忽略的问题。“知道这个,你为何还愿意帮助我?”
她垂下头,神情黯然地说:“我很清楚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滥杀无辜,造了太多的孽,早晚会有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