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没讲完,就被郎敬予打断。他掉头回去,不再多看她一眼,还是对着自己妹妹说话,程思婕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
「妳不提议,其他人会这样吗?」郎敬予的嗓音冷得像冰。「不用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不准再一时高兴就为所欲为。结果妳听进去了吗?不但没听,还麻烦到这么多外人!」
「你不要骂她,我也有责任……」程思婕努力地想要插入对话中。
「我没有麻烦到谁啦!」郎敬芬急得跺脚。「我只有问思婕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计画而已,思婕又不是外人!真的,你问她嘛!」
「她当然是外人!不然她是谁?」声色俱厉。
程思婕听到这句,眨了眨眼,不敢相信。
她是……外人?
她望着那个英挺的男人;早晨醒来之际,被她偷亲,会露出有点无可奈何表情的俊脸;亲吻她的唇、会专注看着她的眼眸……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得紧。
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是神态。他就在眼前,却是好远好远。
「你不想听我解释?」她悠悠地问,已经痛到麻木。
「家务事,不用妳介入。」郎敬予冷冷说:「妳出去。」
就这一句话,彷佛冰水迎头泼来。从头,冷到脚底。甚至冷入骨髓。刚刚喝下去的红酒在胃里翻腾,冒着泡泡,她开始觉得晕眩、想吐。
一定是不胜酒力吧。一定是。
这一切,和程思婕身后,众人大声谈笑喝酒的背景音乐,以及CD播放出来流畅甜美的钢琴曲,全都这么不协调、荒谬。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她站在这儿,真的,完全格格不入。像是一个突然闯进陌生领土的人,慌乱中,还有很多的不知所措。
「那我、我出去了。」她小小声告退,握紧了手中的酒杯,转身,低着头走出了小店。虽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重新踏稳步伐。
她盯着酒杯。杯中残酒是暗红色的,彷佛谁的血;本来以为会看到眼泪滴进杯中,但,一路恍惚地走过高谈阔论的熟客们,眼睛却还是干的,手也没有发抖,脚步很慢却很稳,没有晕倒或崩溃。
「阿郎骂完了没?再不出来,我要自己动手了。」有人大声问着,面对着如山的炒面和香气扑鼻的芋头排骨垂涎。
「思婕都进去劝过了,应该很快就没事啦。」纪老板非常欣慰的样子。「不如我们就先吃……思婕,妳怎么了?阿郎呢?」
显然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才被纪老板看出问题。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他们……还在讲话,他叫我先走。」
「先走?走去哪?」「阿郎骂妳吗?」「不用管他,他常常这样,很难搞的啦!」「对啊,不要管他,来来来,来吃面吧!」「要不要芋头排骨?先拿一碗去!」
面对众人热情而直接的关心,程思婕实在承受不起。平日热情亮丽,一旦受伤时,她迫切需要一个安静角落,让她独自躲起来疗伤。
「我真的没事。你们先吃吧。」她努力撑起来的笑容好单薄,但,还是要撑住。「我……我先走了。大家……玩得愉快点。」
「妳要先走?」高大如塔的麻脸捧着一碗炒面,挡在路中央。「走去哪?」
「有点事……真的,我该走了。」
程思婕根本没心思去害怕,面对铁塔般的黑道大哥挡路,只是轻巧绕过,然后,窈窕身影迅速离去,一转弯,就消失了。
她走后,本来热闹的店门前有着几秒钟的沉默,只剩下明亮温暖的钢琴乐声,跳跃回荡在刚入夜的街头。
「阿郎……」「这次……」「哼哼……」
众人的想法没有说出口,却在互换的凶狠眼光中,达成了共识。
郎敬予,你该糟了!
第七章
那一夜,非常漫长。
郎敬予心情恶劣地走出来时,发现熟人们一字排开,正等着他。
这些人平常就不是慈眉善目的正常长相,此刻个个目露凶光,一股暴戾之气迎面而来,让郎敬予顿了顿。
「干嘛?」他挑衅地问:「各位有何指教?」
「你刚刚骂思婕?还赶她走?」纪老板首先发难,平常弥勒佛似的笑脸完全不见,凶狠得像是道上兄弟。
郎敬予眼一瞇。「谁说的?」
「谁说的?你还怀疑?难道我们会冤枉你吗?」
声势虽然恐怖,但那又怎样?郎敬予从来不吃这一套。他高中就已经跟讨债公司的人周旋过了。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不坚强也得坚强。
双手往胸口一抱。「你们要怎样?」
「要怎样!我们倒想问问你要怎样?!」满脸横肉的大汉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颇有惊堂木的效果。「好好的一个聚会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你高兴了吧?!」
「你们也都没被影响,依然吃喝得很愉快,不是吗?」犀利反问。
众人恼羞成怒。「我们就算了!你为什么要骂思婕?!」「就是啊,人家高高兴兴的计画、帮你庆生,你还不领情!」「有这种女朋友,还摆什么脸色、端什么架子!告诉你,我们忍你很久了!」
奇怪了!这些人是他从小的街坊邻居,看着他长大的,对于郎家的状况也很清楚,从来不曾过问他对家人的态度,甚至一直支持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郎敬予不声不响站在原地,以一挡十,面对潮水般的指责,面不改色。
哭哭啼啼的郎敬芬在老公的臂弯里,以怨恨的眼波攻击哥哥,忍不住火上加油。「就是说嘛!每次都这样扫兴!连对大嫂都那么凶!」
「谁是妳大嫂?」他横妹妹一眼。
「思婕这么好的女孩子,却一点骄气都没有,像这样的对象,你要去哪找?」纪老板数落着。「你不好好把握,还老是这样给人脸色看,谁受得了?」
「受不了就拉倒,我没有勉强她。」有人真是孤傲到令人想动手揍他!
「×的,说这什么屁话?!」麻脸大怒。「女人是追来疼的,你不疼人家就别乱追!」
「我没有追过她!」
「没有才怪!」纪老板也吼起来。「我们都可以作证!你不要睁眼说瞎话!」
「你们到底要怎样?」他的眼眸中燃烧起怒火。「为什么要管这么多?该管的你们又不管!小芬从以前到现在都为所欲为,你们骂过她吗?我跟思婕的事,你们是在忙什么?大声什么?」
「你什么都对!可是,我讨厌你!」郎敬芬终于喊出了心中的真正想法。
「很好!」郎敬予受够了,他脑中有根神经应声断裂。
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辛苦多年,到头来还被嫌成这样,所为何来?他也是个正常的年轻人,撑了这么久、绷得紧紧的,也会疲乏、会累、会委屈啊。
搞到大家都不高兴、心上人还走了,他只觉得一切都太荒谬、太不值得。
怒火中烧之际,他毅然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纪老板在他身后吼着问。
「去堕落!」他头也不回地吼回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要怎样!可以了吧?!」
眼看他冒着火的身影离去,众人面面相觑。
「呃……刚刚,是不是说得有点太过分了?」宗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着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十来个大汉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爆发了指责浪潮!
「麻脸啦!麻脸乱骂!」「×,什么是我!?明明就是老纪!」「就是说啊!老纪倚老卖老!乱教训!」「都是我的错就对了!你们刚刚是都没开口吗?靠!」
「纪、麻、告。」一岁的小虎也在旁边学着说,口水滴到爸爸衣襟上。
「不要骂了,有小孩在这里。」宗德劝着。「何况人都走了,骂也没用。」
「那现在怎么办啦?」
「怎么办?」为首的纪老板望望已经汗流浃背的众人,又望望各式精心准备的菜肴跟饮料。「那就……先吃一吃好了。」
「对啊,吃吧吃吧,不要管他。说不定他气完了,等一下自己就回来了。」郎敬芬一离开哥哥的监控,立刻活泼起来,刚刚的哀怨眼泪都抛到九霄云外。「我也要喝红酒!配芋头排骨最棒了!」
但,她显然不够了解自己的哥哥。郎敬予根本没有回头。
开车狂飙了一整路,油门毫不客气地踩下去,巴不得被警察拦下开张罚单,好解心头之闷。
是,他受够了。循规蹈矩地努力了这么多年,处处为人想,硬着心肠扮黑脸,只为了撑起一个家,结果,得到这样的下场,他也有脾气,他也会生气啊!
不寻常的怒气中,郎敬予其实也隐约知道,自己是在懊悔,在对自己发火。
他知道自己很亏待程思婕。知道臭脾气很惹人厌,也知道总有一天,会让她失望离去,所以更加武装自己,小心保持住距离,舍不得对她不好,却也没办法对她百分之百的付出。甚至,对她使性子、说出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