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段日子以来,除了他骂人那次之外,程思婕还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调说过话。一时之间,她几乎窒息,脑中一片空白。
「有这么严重吗?只是两件衣服而已……」好半晌,她终于找回一丝仅存的力气,微弱辩解。
「对妳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抱歉,我承受不起。」面对她惨白的脸色,郎敬予却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已经很晚了,妳该回去了。」
他从不让她留下来过夜,平常再晚也会送她回去;今天他的车子坏了,她得自己搭捷运,再不走就会错过末班车。
低头默默折好昂贵的衬衫,放回纸袋中。程思婕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背起包包,转身离去。
他还是陪她走到车站。一路上,黯淡月光拉长了身影,虽有两个,却一前一后,居然那么孤寂。
「我车子最近在修理,交通不方便,妳这几天先不要过来了。」在捷运站门口,郎敬予淡淡交代。口气那么冷淡,好像她是陌生人一样。
「嗯。」她低着头,手上提的袋子彷佛有千斤重,害她肩膀都垮下来。
只不过是两件衣服……
搭上明亮干净、乘客也不多的捷运,她坐下之后,一抬头,便望见车窗上反映出自己的脸。
因为他不喜欢她化妆,所以她脸上此刻毫无色彩妆点,连嘴唇都惨白,只有眼眶是红的。
鼻梁一酸,视线很快模糊了。用力眨眨眼,把一切委屈都眨回去。
她不是爱哭鬼。真的。她一向乐观进取,这次也不可以例外。
那么……一滴滴落在衣服前襟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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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柔却孤单的身影一走进捷运站,从视野中一消失,郎敬予就后悔了。
被强烈的自责阵阵冲刷,他冲动得差点追上去,但被冬夜的寒风一吹,又冷静了下来。
追上去之后,又怎么样呢?
如果今天母亲没有又打电话来兴匆匆的说要买新房子;如果傍晚时妹妹没有传简讯跟他说想出国玩;然后,如果他没有发现车子雪上加霜的坏掉,又是一笔额外支出……那么,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失控。
如果、如果、如果。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如果。如果父亲没有突然意外过世、如果他家里这两位女士比较有概念一点、如果他可以无忧无虑,那么,他也可以试着去了解、参与程思婕的世界。
可惜,「如果」就是纯假设,根本不会成真。
慢慢走回家的路上,郎敬予一直在盘算着收入与支出,却是想了一下就又放弃。他的心情太糟了,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好好思考。
看吧,女人就是麻烦。家里的麻烦有血缘相连,生来就具备了,根本甩不掉;但是自找麻烦的话,明明大可不必。
呃……程思婕算是主动跑来的麻烦,不是他自找的,何况挡也挡不掉……
当然了,他也没认真挡过。谁要此「麻烦」这么可爱呢,饶是铁石心肠的他,都忍不住要心软、屈服。
想到她的笑靥、她如珠的笑语,心满意足吃着他煮的菜时,陶醉又愉悦的模样……有她在,一切的困境和压力好像都暂时消失,连周围的空气都甜了起来。
真是个麻烦。郎敬予叹着气,上楼回到家时,已经开始在找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程思婕了。
也没什么事,就确认她转车顺利,走路回家没问题而已。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即使路途很短、光线充足、地点也不偏僻……还是一面讲电话会比较放心一点。
结果,还没来得及打,他妹妹就打电话来了。
「哥,我已经跟旅行社联络好了,明天他们就会传确定的行程给我!」他妹妹兴奋地报告着。
郎敬予听了,火气上涌,几乎要骂出脏话。他揉着眉心。「小芬,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目前并没有这笔预算。」
「没关系,我跟你说喔……」妹妹难掩兴奋,好像宣布什么大秘密似的。「我,决定请你一起出国玩,帮你出所有费用,就当是答谢你之前帮忙照顾宗德的店。」
可惜电话那头的兴奋,根本没有传达到这一头。郎敬予静了两秒。
「郎敬芬,妳听好。」之后开口,他的语气冷硬得像万载玄冰。「没有预算,意思是说妳没有钱可以浪费。现在你们有小孩了,就算有收入,也该存起来为将来打算。当妈的人,不准再这么任性。」
「我也只是……希望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啊,你工作那么累那么辛苦,而且,宗德也同意了。」他妹妹完全是个水蜜桃,碰都碰不得,说个两句就要哭了。「每次都这样!什么都泼冷水,连妈也说你越来越难沟通了,动不动就教训人,我不要跟你讲了啦!」
「妳不要任性!给我听清楚!不准乱来!」
他一教训就是长篇大论,本来要打给程思婕的,也拖到太晚,终至忘记了。
这一拖,就拖了好几天,又好几天。
而这一边,别说是朋友的生日聚会了,程思婕连上班都不想去。如果可以躲起来疗伤,不吃不喝,光是睡觉,不用面对外界的话,那就再理想不过了。
不过,可惜世界没有这么完美,她也不是家财万贯、不用工作的富家千金。每天早上,不管前一晚睡得多糟,还是得挣扎着起床去上班。
起床之后,精神委靡到极点,别说要化妆了,连洗脸都觉得好累。镜中的自己憔悴到令人心惊。二十七岁,平日光鲜亮丽、全副武装的粉领丽人,遭遇了一点挫折,就立刻显露疲态,眼圈、细纹、没有光采的肌肤……真是可怕!几天而已,就老了这么多。
跟当年与前男友Jacky分手时的状态,真是有天壤之别。那时她以逛街、狂买、狂花钱为治疗良方,每天都打扮得美艳到极点,伤心还在其次,逞强才是重点。美到刺眼,最好把讲闲话的人都刺瞎、刺哑。
结果这一次,她整个人提不起劲来打扮了。连赵湘柔一天到晚的刺激、取笑都没用。赵小姐是标准米虫,闲闲没事做,老是掐准时间打电话,在程思婕离开办公室之际,用娇滴滴的嗓音问候:「思婕,下班还要去买菜吗?是不是赶着回家煮饭给一家老小吃?好能干哟。」
想到平常都是郎敬予煮给她吃,程思婕便一阵心痛。一个人吃饭多少年了,现在却那么令人难以忍受,让她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没有的话,那要不要跟我吃饭?」赵小姐的嗓音还是软绵绵,令男人骨软筋酥,可惜程思婕不是男人。「我今天好闲喔,刚好没饭局呢。上次生日会妳没来,算是欠我一顿,今天让妳还。」
「妳还缺人请吃饭吗?」她没精打采的说。「妳要是保证闭嘴不啰嗦,那我就去。」
「什么嘛,我一点都不啰嗦的。」对方不服气。
赵湘柔呢,虽然表达方式很诡异,虽然斗嘴斗得凶,不像罗可茵一样总是贴心安静陪伴;但,却是真正在关心程思婕最近的消沉低落。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当然,冤家般的两人都绝不会承认,她们的交情,就是如此奇怪。
辛苦撑过一整天,下班后,心情虽然惨澹,还是依约去赴晚餐约会。
赵湘柔选的,当然是高雅又昂贵的时髦餐厅。两个妙龄美女吃烛光晚餐,画面很美,气氛很佳,感觉上却有点怪怪的。
用餐中,频频有爱慕者来打扰。请喝酒的,请侍者送纸条的,甚至直接过来搭讪的,一个接着一个。她们俩却一点兴趣也没有,非常不解风情。
吃完食不知味的大餐,面对赵湘柔的提议,诸如去夜店玩、去Lounge Bar喝点东西,甚至赶个午夜场电影……这些以前都很受欢迎的休闲娱乐,程思婕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她摇摇头。「我想回家了。」
「妳真的变无趣喽,这么早就回家?」赵小姐很扫兴的样子。
「嗯,上班很累。」她随便找个理由。
赵湘柔没有继续跟她唇枪舌剑,只是耸耸肩。「好吧,那就算了。我找可茵去看电影。妳搭我的车吧,老头等一下会来接我。」
「妳也太爱奴役人了,厉特助是你爸的特助,又不是妳的。」
「反正他已经下班了,闲着也是闲着。」
结果,气质优雅的厉特助果然没有任何怨言,先送赵湘柔去电影院跟罗可茵会合,然后,还很好心地把程思婕送到住处楼下,绕路也无所谓。
「真的谢谢你,其实你可以送我到捷运站就好的。」面对绅士风度一流、还下来帮她开车门的厉特助,程思婕千谢万谢个没完。
「真的不用客气。」对方只是笑笑。「最近好像不常看妳跟大小姐一起?大小姐老是挂在嘴边,很担心妳。是工作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