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滕罡问道。
“我?没啊。”她耸肩,继续啃着馒头。
“没有?”滕罡扯开嗓子。“我见到你朝墙角拜了几下,你该不是供奉哪里的孤魂野鬼吧?!”
皱起秀眉,蒋奾儿装神弄鬼地伸出纤指,指向滕罡身后。
“在那边,你没看见?”她反问着,真是没见到?
“你胡言乱语什么!”突地,滕罡猛然站起,甚至连后头的板凳都撞翻了。
“啊……”蒋奾儿掩嘴,忘记自己天赋异禀的本事。她真是糊涂,老是忘东忘西,说好不让他人知道的。
“你该不会看得见……那个吧?”滕罡欲言又止,他特意加重语气,实在很不愿听到她的回复。
“你……怕吗?”她小声问道,这男人会不会也见她古怪,就将她当成妖魔鬼怪般看待?
滕罡发现自己的耐心在面对她的同时逐渐告罄。“你天生就……看得见?”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嗯。”蒋奾儿颔首,既然被发现了,再隐瞒也就太刻意了。
谁叫他哪个人不抓,偏偏就是要逮她?蒋奾儿替他倒杯水,要他冷静下来,面对像他这样的反应,已是司空见惯。
“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她天生就有感应力,久了倒也成了习惯;反观身旁怎样也见不着的人,却被吓得花容失色……应该是一天到晚看到的她被吓破胆才对,其他人跟着凑啥热闹?
滕罡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离我远些……”
蒋奾儿很想要一棒打昏这男人,他在讲出这句话时,心里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请问是谁先目无王法的强掳民女?”
被她冷水这么一泼,滕罡嘴角隐隐抽搐两下。
“算了,坐吧!”蒋奾儿摆摆手,这男人老是讲狠话,又恰好正中她的心窝,然而看在他有恩于她的份上,她对他的无礼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滕罡刻意忽略背后墙角的诡异感,重新坐回位置上。
“我说,难道蒋家就剩你一个了?”
吃着不太难吃,却也称不上好吃的小菜,蒋奾儿一向习惯独自生活,如今吃个饭却有人在一旁唠叨,让她觉得有些烦。
“那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她要不要把蒋家祖谱端到他面前,以供浏览?“若你想押其他人来逼我就范,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
拿这个当弱点?没门!哼,她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怎样。
“我没这打算。”滕罡睐她一眼,这种卑鄙手段他从来不使,要嘛就是口出恶言威胁人,再不就只好硬碰硬论输赢了。“不过,你的提议倒也值得一试。”这丫头的心眼如同绿豆般大,他不禁摇头。
“有种就把我抓走,不过,不会有其他蒋家人跟你争我!”
“全蒋家只剩你一个了?”照她话里听来,她已无其他家人依靠。
“是又如何?怎么,瞧我可怜没爹没娘不成?”此刻,她像个竖起毛的小猫,尖锐地吼回去。
“没爹没娘就可怜?”滕罡专注看着她。“世上其他没爹没娘,又手脚残疾的人,该怎么说?说不准,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可怜。”
蒋奾儿瞪着他,骨碌碌的大眼仍旧存有一丝敌意。
“世间到处都有像你这样的人,见怪不怪了。”比如像是他,也同样如此。“你也无须感到不自在。”
“你又懂什么了?”像他这种吃好穿好,无视任何人存在的男人,怎晓得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以为背负着『蒋’这个姓氏,我能有多轻松?”
她的失控,滕罡并不意外,她看来并不像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家,吃穿都不太讲究,屋里也简陋得让他觉得有些可怜。
“你啥都不明白,还在我面前说什么大话!”蒋奾儿吼着,这几年她独自过着怎样的日子,他哪里清楚。“除了居无定所,还要担心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出现带走我,只为了人们嘴里说的那个可笑传闻!”
滕罡挑眉,原来不止卫泱打过蒋氏的主意,甚至还有其他不清楚底细的人物,到处找寻蒋氏遗孤的踪迹。
“蒋氏一族,确实能造神器,但那是用命换来的!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你晓不晓得?”蒋奾儿吼着,激动的情绪表露无遗。
或许是这些年来她吃了许多苦,以致今日她突然失控,恨不得将所有委屈一吐为快。
她的心态,滕罡都明白,毕竟对于他来说,身上背负着的过往,也同样让自己不轻松。
“如果我不姓蒋,说不定就不必吃这样的苦!但这又不是我能选择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交错纵横的掌纹,每一条都藏有她未来会走,或是已走过的曾经。“姓蒋又不是我的错,为何那该死的命运,却逼得我蒋氏族人无处可躲?”
直到最后,蒋奾儿趴在桌上哭了,任由泪水尽情奔流着,因为不甘心屈服而落下的泪珠,不断地浸湿衣袖。
她从没有在外人面前哭得这般凄惨过,与人少有交集的她,总是独自生活。害怕某日有人知道蒋氏的传奇,更害怕自己遭到有心人利用。
纵然她觉得一切都十分荒唐,可蒋氏代代单传,人人皆背负不同的命运,也终究死于宿命的掌控里。
先祖为前朝造出神器,最后沦为人人狙杀的目标,甚至拖累全族人一块陪葬,许多人暗里欲得蒋氏帮他们造出足以与群雄争霸、一统江湖的宝剑或神兵利器。
传说,只要寻到蒋氏一族,造出神器,便能够成为九五之尊,坐拥江山,一圆帝王之梦!
为了这个荒谬的传说,蒋氏族人们在战火之中彼此失去联络,不敢再度团聚。本就血脉薄弱的蒋氏,到最后终成一脉单传。
而蒋奾儿偏偏就出自蒋氏之中,唯一领着天命,并且代代都以造兵器为生的一支血脉。
为此,她和爹爹都曾立誓,此生绝不造一兵一器,不参与朝中一切争斗。
她领着天命,却终其一生要违抗宿命。她出身传奇,却活在先祖的阴影中。她甘愿成为凡夫俗子,怎料却被滕罡逮个正着,毁了她想藏躲一生的想望。
蒋奾儿不懂,她只想要平平淡淡度日,这难道是可笑的奢望吗?
她不甘心!也不愿受宿命的摆弄。她虽生为蒋家人,但不表示她的选择就得与先祖一样。她有自己要走的路,与他们绝不相同。
就算这辈子只有死路可走,她也绝不想卷入天朝的争斗中,也绝对不为谁造出宝器,绝不!
第五章
躺在床上,蒋奾儿木然地盯着自破旧屋顶穿透而入的金光,那一束束闪耀的光采,美得让人心头一暖。
伸出手,从指缝里瞅见鎏金的色泽,随着大地的苏醒而诞生。蒋奾儿忘了昨日自己糊里糊涂哭喊些什么,甚至忘记最后是怎么回房的。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流泪……更不曾这样坦然心里的脆弱。
当时,她哭得像个孩子,一个没有人疼爱,却比谁都渴望得到爱的孩子。
尽管她已然习惯生命中的孤寂,但直到现在,蒋奾儿才发现自己有多渴求别人的关怀,她也同样渴望能被拥抱。
这会不会是她这辈子最奢侈的想望?蒋奾儿望着手心里命运交错的掌纹,一时感到难以释怀。
哭了一夜,还是没哭尽她心里的悲喜。
继续这样怨天尤人,实在不是她的作风。蒋奾儿起身准备梳洗,她没道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坏了她一日的心情。
见她如此失态,对方说不准早已飞也似的逃离,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瓜葛。若非如此,今日清醒她必然在其他地方,绝不会还在自己家里。
蒋奾儿皱皱俏鼻,在晨间清新的气息中,她闻到一丝浓郁的香气。那气息强烈的像是……有好吃的!
香!好香啊——
蒋奾儿已许久未在晨间闻到这样教人饥肠辘辘的味道。家徒四壁,外带邻里相隔数里之遥,平日想闻到所谓的饭菜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摸着咕咕叫的肚皮,蒋奾儿下床去,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深怕这馋人的香气一会就消失。就算她嘴里尝不到,至少也要一饱眼福才甘心!
掀开勉强遮掩、隔出一室的布帘,蒋奾儿看见男人忙碌高大的背影。
透窗而入的天光,将他的宽肩照耀得无比宽阔。
他一举一动间,有着无与伦比的阳刚气息,甚至还夹杂着极为诱人的饭菜香!
蒋奾儿一手扶着墙,不信自己穷了好几年,有幸能在某日清晨,见到一桌热腾腾又丰盛的膳食。
她是走了什么该死的好运,才得各路神灵的保佑,赐给她如此教人感激涕零、甚至是动容至极的餐食。
“你醒了?”听到后头细碎的脚步声,滕罡回过头来。
蒋奾儿瞠大眼,一见到他那张脸,好心情莫名地跌进谷底。“是你啊……”她拖着蹒跚的脚步,无精打采地坐下。
他没错过她口中嫌恶的口气,不过一大早的他也不愿和她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丫头可怕的脾气,颠颠倒倒的刁钻性格,他昨夜已经全领教过了,她这一点点小小不悦,简直无法和当时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