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京城后,咱们就可以不再被人追着跑了吗?”说到底,她其实也是想找个避风港。这阵子的奔波劳苦,真的是让人大感吃不消。
“是!”进了城,他就能回复贵风茶楼大庖的身分,不再是六神中的斗神,而她也能在他们的庇护下,安稳过生活。
蒋奾儿看着搁在桌面上的青钢刀,颇有感触的问滕罡。 “拿到这把刀时,你几岁?”这把天朝人口中的妖刀,不知食去多少人神魂,夺走多少人血肉之躯。
它的诞生,始于蒋氏的祖先,它曾引起江湖一阵腥风血雨,不少盟主曾手握青钢刀,却是一个比一个死得惨烈。也因此有人说,青钢刀不但是把以吸食众生魂魄的妖刀,甚至也是把夺去主子性命、不忠不义的鬼刀。
蒋奾儿替青钢刀感到忿忿不平。兵器具有灵性,却因为拥有它的主子而成为不同的模样。若此刀真是妖刀,啖噬生灵维护自己,也必定是莫可奈何。
“忘了。”滕罡早就忆不起自己的岁数。自小便是孤儿的他,哪里记得这种琐事?讨生活不易,每日只想着温饱都来不及了。
“谁给你的?”
“卫泱。”
“他是什么样的人?”蒋奾儿别无他意,纯粹是好奇心使然。
滕罡顿时沉默了,眼中写满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缓声轻语。“六神中以他为首。”
“那定是武功更高强的人啰?”蒋奾儿眼里灿灿发亮。
滕罡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俐落得不似凡人,可比天上的神兵神将了。
“瞧见后,你便清楚了。”提到卫泱,滕罡显得益发阴沉,酒一口接着一口。
“滕罡,进京城之前,我先替青钢刀整整门面。”抚着朴实的刀鞘,蒋奾儿终究不忍舍这把上等兵刃任其死去。
“你不是说这辈子不造一兵一器?”滕罡忘不了那一夜,她哭得极惨。
“我是不造,但修补兵刃这点小事我还能做。”蒋家世世代代都活在逃离有心人追捕的阴影下,但却又对兵器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终其一生都醉心于此道。
“你真能修好青钢刀的损伤?”滕罡不免感到惊喜,这连资深的老师傅都未必能做到。
“可以。”蒋奾儿表情脱去先前的稚气,眼睛炯亮有神地望着滕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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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破旧的茅舍,是滕罡为蒋奾儿找来修补青钢刀的锻铸之所。所幸这里的老师傅肯出借,而他见识到传闻中的妖刀,也异常欣喜。
看着蒋奾儿两手握着大刀,这样的重量对她而言是相当吃重,然而让滕罡感到诧异的是,那把妖气过重、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的青钢刀,在她的手里却静静的,将自身妖气收敛得极好,未伤她分毫。
“三日之中,你必须为我守好这扇门,不可让人进来。要不,我会走火入魔,而青钢刀也会成了废铁。”
滕罡困惑极了,却也不敢轻忽蒋奾儿的交代。
“蒋家的刀,要由蒋家人来补,一般的锻造修法,是半点用途也没有。而蒋家的造法,从不外传。”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蒋奾儿看着他,微蹙秀眉。 “三日之后的戌时一刻务必要唤醒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喊醒我不可。”
滕罡感到古怪,却也没有多加追问,仅是颔首允诺。“好。”
“我会让青钢刀回复完好如初的模样。”举起大刀,蒋奾儿说得神采飞扬。
他知道这把刀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也明白她就算对于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可是在冥冥之中,却也走向命定的路。
不知怎地,滕罡在此刻突然觉得她莫名的遥远。她应该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撒泼胡闹,而不该用这异常专注的眼神望着他。
“三日里,我会为你守好门户。”其实他很想知道她如何修补他的刀,蒋氏锻造的刀法难道是旁门左道不成?
蒋奾儿拍胸脯,笑着对他说:“总要让你瞧瞧蒋氏子孙的工夫!”
“你别得意忘形了。”滕罡敲了下她的头顶,语气极为溺爱。
“这三日,你要等我啊!”蒋奾儿笑嘻嘻地走进门里,不忘在关上门前,淘气地朝他做个鬼脸。
滕罡摇头,她真是孩子脾气,没个正经样……
然而,在滕罡笑她的当口,他却没看到站在门后头的蒋奾儿,一脸凝重,沉重地合上眼。
此刻,在她手里的青钢刀,正透出异常的寒气,未脱刀鞘,却染上一股诡谲的妖异,似乎,正蠢蠢欲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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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
滕罡睁眼,见夜色已被带走,相传日中藏有三足鸟,翅拍生火,通体赤红。他以为,那一轮烧得红通通的飞轮中,真躲有一只怪鸟,定眼再细瞧,原来是自己昏沉的幻象。
这三日,他除了喝水之外,未进任何食物。睡得极少,偶尔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
滕罡满心期待着,今晚戌时一刻,蒋奾儿将会带着崭新的青钢刀出关。这几日听着里头偶尔敲敲打打的铸造声,屋内的窑火永远是烈烧着。
这些天,一样是铸剑造刀的老师傅不时会走来关照着,也同他诉说蒋氏的一些轶事。原来蒋家在此道中,是出类拔萃的一族,尤其是以他们锻造的方式出名。
虽说至今只有同系血缘才能有幸亲眼见识,可蒋家造出的兵刃个个名闻天下,也可与历代前人所造的宝刀名剑比拟了。
滕罡听了许多老师傅的故事,和蒋氏在同行里的传奇,在那双看尽世间风华的眼眸里,同样见识到他对于蒋家的钦佩。
他回首,见屋舍顶上直窜云霄的白烟,是蒋奾儿三日来不眠不休的坚持。她也同样未食半分粮,仅靠清水度日。
既然如此,他便陪着她,他请老师傅待会到市集内买些食材,准备等她出关后一展身手。他没忘记蒋奾儿曾说过惦记着他的手艺,自从两人开始逃亡后,他便没再为她张罗过任何一餐了。
滕罡站在茅屋前,任由日晖撒落他身上,脚下的影子随着光阴而改变。直到金鸟西坠、玉兔东升,他始终等候着戌时一刻的来临。
那时,滕罡又见到老师傅远远地走来,在他脚边搁了一只小炉,上头燃着一炷清香,还吩咐他香尽烟灭之时,烧足一刻后,就是他苦苦守候的时辰。
九重凉霄外的玉蟾,隐隐透着华光,戌时一刻,滕罡依蒋奾儿所言推门进屋,却见到难以置信的景象。
“蒋奾儿?”滕罡忡怔半晌,顿时被眼前的事物所撼住了。
蒋奾儿两滕跪地,双掌按在铸台上,掌心底下躺着的青钢刀色泽由玄黑转为赤红,上头的图纹泛起妖异的红色,因为正吞食着蒋奾儿的血气。
台子上染满她掌心里的血,她用蒋氏与生俱来的能力,重新将青钢刀的刀魂镇入刀身之中,赋予它全新的生命。
滕罡喉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掐住,好半晌喘不过气来。他见蒋奾儿那双灵活骨碌的墨黑大眼,染上难以形容的灰暗,眼瞳里甚至还带有一抹淡色的灰白。
她的脸蛋异常苍白,额间浮满青筋,饱满的唇色褪成诡异的暗紫色,她张口,双眼瞠大,浑身僵直宛若死尸,所有精神几乎全遭掌心下的青钢刀吞噬。
“奾儿!”滕罡从未见到这般异象,心口揪紧得不能呼吸。
他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她与青钢刀的距离,然而就算如此,铸台上的大刀仍旧闪着妖娆的红光。
“该死!”他为何会答应让她修复这把大刀?
见到她苍白的面容,过于扭曲的可怕表情,看起来就像断了气。滕罡抱着她僵硬微冷的身躯,不断摇晃着她。
“蒋奾儿!蒋奾儿!你给我醒过来!”他吼着,但她仍是毫无反应,那双覆上灰白色的瞳眸,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你敢那么没用的走火入魔,我会亲自下冥府笑死你的!”晃着她,滕罡不死心的喊着。
她交代过,无论如何一定要唤醒她,许是知道今日这般局面,才这样嘱咐他,不是吗?滕罡告诉自己要相信她,可无论他怎么喊,她依然毫无反应。
“你欠揍!当初说着大话!”抱着她,滕罡难过地哽咽。“我真不该因为一己之私害你成了这样……奾儿,你快醒醒、快醒醒!”
眼角微微渗出湿意,他曾一度认为自己不会感到伤心,即便哪天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会释怀地舍去悲伤。而如今,他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滕罡不死心地吼着她、摇着她发冷的身子,不断懊悔着。
突地,蒋奾儿灰白的瞳眸渐渐转黑,紧绷的身躯因滕罡的拥抱而逐渐回暖,褪成暗紫色的唇瓣呵出一道寒气,接着她像是止不住般不断呛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肺里的热血都呕出来似的。“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