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头被人抓到后强行上了锁链的野生大熊。
即使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会被责怪,秀娃还是勇敢的抬起头,隔着栏杆,柔声轻唤着。
「夫君。」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得直接。低沈的声音里充满了责怪,回荡在石牢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声。
她心中一紧,眼圈更红了,几乎要掉下泪来。「我……你听我说,我……」
秀娃想要解释,但那些一见到她就气恼得快要抓狂的男人们根本不给她机会,积压己久的怨气,这时候全数爆发,毫不保留的发泄到她身上。
「没错,你这女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你这恶毒的女人,竟然陷害我们,还有胆子来!」
「东方家的人,果然都不安好心!」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要不是为了钱,爷当初才不会娶你呢!」
「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我看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女人!」
责难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如潮水般而来。她只能紧咬着唇,无法开口也无法回应,独自面对这些咆哮与怒骂。
踏进牢房之前,她老早预料到会受到大夥儿的责怪。只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亲耳听见这些可怕的怒骂时,她还是心痛不已。
不过,最最让她难过的,却是西门贵的沈默。
除了最先的那句责问,他就没有再开过口,只是在众人咒骂的时候,独自站在角落,用晶亮的黑眸冷冷的看着她。
相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晓丈夫的脾气。但是,他平常生气时,往往就直接咆哮大吼,她从不曾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模样,甚至气到不肯开口。
她会特地到牢里来,原本是想解释清楚,告诉他们她为什么要下药迷昏他们,再把他们送回牢里。但是,西门贵的态度,让她忘了所有言词,能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句道歉。
「对不起。」
「银宝人呢?」
「他……他还在饼铺理。」她勉强开口。「他很安全。」
「人在你手上,能安全到哪里去?」牢里有人高声质问。
在声声的责备声浪中,泪水滑落脸颊,她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处。于是,她踞起了脚,轻轻伸出手,越过栏杆,捧住西门贵的脸,在他错愕的时候,凑身印上她的吻。
「请你……请你相信我……」滚落的热泪,从她颤抖的小手上沾湿了他粗犷的俊脸。
她的泪水,烫得让西门贵心中发疼。
但,就是因为那阵心疼,他反而更加愤怒,他恼火的低咒着,试图抓住她,但伽锁却妨碍了他的动作,他的手探不出牢门,更抓不住她。
「该死!」
他怒声咒骂着,还不断槌打牢门,那有力的击打,几乎撼动了整座监牢。伴随着敲击声的是他的咆哮。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瞪着她。
秀娃泪如雨下,哀伤的注视着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去,离开了牢门,也离开了震怒的他。
「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她再度说道,终于被伤心击倒。止不住滚滚热泪的她,掩着哭泣出声的小嘴,踉跄的转身离去,很快的就跑出牢房,再也看不见了。
「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西门贵仍抓着栏仟,用力的摇撼着,而他气愤的咆哮,却不能让那个哭泣不己的小女人回头。
「东方秀!」
巨大的吼叫声,掩盖掉了其他的杂音,回荡在地牢之中,甚至追着她,一路出了地牢,仍在她脑海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
第9章(2)
监牢之外,翠儿正在等着。
在翠儿身旁,还有一座华丽的暖轿也停在雪地上,就等着秀娃上轿。
飘落的白雪,将京城染成了一片银白。
在翠儿的搀扶下,秀娃坐进轿子里,轿帘落下后,隔开了外头的寒风大雪,却遮掩不住那不断从暖轿里传来,让人心碎的啜泣声。
期间有几次,她也曾试过想要止住泪不哭泣的。但是,一想到丈夫,她就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从监牢门口到东方家的宅邸,这短短的路程里,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暖轿本来就是东方家派出的,这会儿回到朱红大门前时,只需跟门房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将轿子里的小人儿抬进门里。
东方家在京里的宅第,占地又广又深。轿夫走了一阵子,直到将暖轿扛到偏厅前头,这才把暖轿小心翼翼的放下。
「二姑娘,到了。」翠儿小声的说,卷开了轿帘。
「我知道了。」暖轿里传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你先退下吧。」
「是。」
翠儿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秀娃深吸了一口气,从暖轿深处拿出她今早出门前就准备好的小木盒,紧紧的揣在怀里。她又坐了一会儿,擦干泪水,然后才走出暖轿,来到大厅门外。
仆人瞧见是她,恭敬的迎上前来,替她开了厅门,这才转身通报。
「爷,二姑娘来了。」
「喔。」大厅里传来慵懒的声音。
只见一个俊秀的男人,姿态优雅,一身的云纹墨绣紫衣,高贵典雅。他修长的指拎着茶壶,正在泡着热茶,跷起的长腿旁,还有暖炉熏着。
听见仆人通报,他抬起头来,瞧见了秀娃,便露出温柔的一笑。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他抬手一抖,卷起宽大的袖袍,示意她坐下。「坐啊,别杵着,枭哥哥泡壶好茶给你喝。」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啧啧,喝我的茶,怎能算浪费时问?」他露出伤心的表情,还是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秀娃却连碰也不去碰,对热茶视而不见,反倒慎重的拿出小木盒,搁在铺了锦缎的云石大桌上。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那随身多年的小木箱,却没有任何不舍。
小木箱里头装满了银票。早在她离开西门堡之前,就知道事情扯上了官府,要打通关节,势必须要一笔为数不小的银两,所以她把手边所有的银票全都装进了小木箱里。
为了救出丈夫,她早有花光银票的准备,但是却万万没想到,亲手接下这些银票的人,竟会是她的堂哥——东方枭!
东方枭没有伸手去接,反倒举杯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包括凤祥的房契、地契和云祥大姊的合约?」
「全在里头了。」她点点头,打开小木箱,只见木箱里面满满全是一叠又一叠的银票。「银票是京里王家钱庄的票子,保证童叟无欺,你大可放心。至于其他的东西,一等变卖之后,我会立刻再送来。」
东方枭却瞧也没瞧那些银票一眼,只是瞅着她,再喝了口热茶。
秀娃咬咬唇,深吸了口气,有些焦急。「我把钱给你,你就能找到江无涯,替我丈夫平反?」
昨日,解释完整件事后,东方臬提出建议,他有能力、也愿意替她找出江无涯,救出西门贵。但是,要他出手,她就得付出所有钱财。
救夫心切,她甚至没有考虑,立刻就答应了。
东方枭淡然一笑。
「没错,我既然敢和你提,就有把握把江无涯这贼厮给揪出来。」东方枭剑眉微挑,端着热茶,瞅着她,嘴角微勾。「毕竟,我跟江无涯,还算有些『交情』。」
「得要快!」她强调。
「行。」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触她软嫩的脸儿,笑容魔魅动人。「陷害西门家,藉此拉下东方翼,是江无涯的计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为了抢夺东方家的生意,江无涯几度对东方家出手,想陷害东方翼,这次会栽赃西门家,也因为提议两府联姻的人正是东方翼。
西门家要是获罪,也代表着东方翼决策有误,让东方家跟着蒙羞,如此一来族内的反对声浪,就能将东方翼拉下族长之位,随后拱出东方枭,成为东方家的新族长。
江无涯始终以为,只要这样做,自己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殊不知东方枭才是那个最难缠的人。
比起东方翼的直来直往,东方枭的笑里藏刀,才是真正可怕的。
秀娃心里始终明白,东方枭手段向来高明,若非他不愿争家里主位,否则这族长的位子,可还不一定轮得到哥哥来坐。只是,东方枭虽然高深莫测,但对她始终温柔得很,从未欺瞒过她。
他对全盘计划,可说是一清二楚。因为,他也是这桩计划的关键人物。
明白了江无涯的诡计后,秀娃才会硬着头皮下药,把丈夫等人全数迷昏,再送回牢里去。牢外不但有官兵追捕,还有江无涯的人马,预备暗算追杀,就算能离开京城,也是危机重重。
如此一来,才能够保护他们!
看了看小木盒,东方枭抬起头来,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
「不过,秀娃,你真不后悔?这些钱财,可是你多年来辛辛苦苦存下来的积蓄。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