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地在抽屉里摸索出打火机,来到厨房水槽边,点燃相片一角,相纸慢慢地蜷曲,她看着,盼着内心的恐惧也能在火焰中融化。
相纸放肆地燃烧,火线往她手指蔓延,她烫了一下,这才蓦地醒神,急急丢开。
没用的。她望着逐渐在水槽里灭去的火花,很明白自己在逃避现实。
就算她烧了照片又如何?那人手上还握有底片,随时可以洗出一百张、一千张,甚至登上八卦杂志也不奇怪。
她完了,她的婚姻毁了,就因为她一时任性,与丈夫赌气,到Pub狂欢买醉,便葬送了她的幸福。
她该怎么办?
向初静颓然坐倒在地,无神的眼泛红,泪雨凝聚,然后,一滴滴落下……很久,没这样哭了,她暗暗哽咽,明知家里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声,仍是直觉压抑着。
好不容易嫁给心爱的人,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这么毁了吗?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梁柱坍落,爱巢成废墟吗?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夜无眠,隔天早上,向初静极力振作起精神,算准何芬芳差不多该醒来的时候,拨她手机。
「是初静啊!有什么事吗?」她轻快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没事,只是想跟妳聊聊,妳在忙吗?」
「没有。」何芬芳打呵欠。「妳也知道我,没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怎么?昨天晚上又去参加派对啦?」
「嗯,挺好玩的,可惜妳不跟我去。」
「我也正在想再找妳跟妳朋友一起出来玩呢!」向初静轻声笑。「就是那天晚上在Pub那一群人,他们挺会闹的,跟他们玩很开心。」
「妳的意思是,妳想跟他们再见面?」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何芬芳的口气真的隐含一丝迟疑?
向初静悄然深呼吸。「怎样?可以吗?这两天再出来聚聚吧!」
「好啊,我联络看看。」何芬芳爽快地答应。
向初静愕然挂电话。难道是她误会了吗?这件事真的跟芬芳无关?
不管怎样,只要有机会再和那群人见面,也许她能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她必须捍卫她的婚姻,绝不认输。
傍晚的时候,何芬芳联络她。「初静,我问过了,他们最近都挺忙的,我们下礼拜再约如何?」
「还要等到下礼拜?」她失落。
「怎么?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凑热闹了?」何芬芳笑着揶揄。「不然这样吧,我陪妳去跳舞,我想想……今天晚上我跟品深要去参加一个Party,明天吧,明天我陪妳。」
可是没见到那群人就没意义了。
向初静苦涩地抿唇。「明天品熙出差回来,还是改天吧。」顿了顿。「对了,妳那些朋友,都是做些什么的?」怕打草惊蛇,她只能迂回试探。
「他们啊,跟我可不一样,都有工作呢!不过大部分都在家里公司帮忙就是了。」
「是什么公司?」
「奇了,妳怎么会这么有兴趣?」
「只是好奇。」她略微尴尬地解释。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何芬芳敏锐地问。「是不是那天我走后,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是的,不是那样。」她急忙否认。
「那是怎样?」
她不能说。
向初静执着话筒,窘迫不已。她并不想怀疑自己的朋友,但一切实在太巧,偏偏那些人是芬芳的朋友,偏偏发生在芬芳因故离开后。
「没事啦,我只是无聊问问……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出门了,下次再聊。」她匆匆结束对话。
看来从何芬芳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绝望的乌云,再度在向初静眼底聚拢,她假装看不到,咬着牙换装出门,自行来到那天光临的夜店,探询服务生。
不知是他们真的忘了,还是刻意封口,竟然没人记得当晚那个包厢里究竟来了哪些客人。
怎么可能?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夜店,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人影幢幢,她却一个也看不见。
「对不起,请原谅我,拜托,别这样对我。」
她知道错了,不该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不该只为了与丈夫赌气而铸下大错,她知道自己错了,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所以,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拜托,请放过她吧!
她绝望地仰首,闇黑无涯的天际,好似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她心一紧,泪水无声地坠落。
「不要惩罚我,求祢,我爱品熙,我真的好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拜托,我真的不能……」
言语无声,淹没在周遭的车水马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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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妳好吗?」
一下飞机,杨品熙立刻赶到台北郊区一座灵骨塔墓园,他握着从义大利带回来的向日葵种子,对某个牌位低声诉说。
「这些种子,是我偷渡回来的。妳知道吗?义大利有个地方叫托斯卡尼,每年夏天,那里都会开满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花田,那些向日葵都长得比人还高,妳相信吗?」
他淡淡一笑。「可惜我这回去是冬天,看不到向日葵,不过我还是想办法把种子带回来了,我会种在我们以前常去玩的那个秘密基地,希望这些向日葵有一天也会长得很高,至少能跟当年的妳一样高。」
话说到这儿,他蓦地沈寂,思绪幽然纷飞,回忆起从前。
那个炎热的夏天,他永远忘不了,那年,他初次识得欢乐的滋味,初次卸下豪门贵公子的身分,感受到自由。
那年夏天,他才真正成为一个孩子。
「谢谢妳。」他哑声低语,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对不起。」
谢谢她,是因为当年是她教会他开启紧闭的心扉,对不起,是因为他误了个最重要的约会。
如果不是他爽约,她不会死……
「对不起。」他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向日葵种子,恨的却是再也抓不住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
眼眶,静静地染红。
他转过身,黯然离开,沉重的步履,一声声,敲着追悔不及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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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
玄关处敲响跫音时,向初静强迫自己撑起最甜美的笑容。
「回来啦?一定很累吧?」她笑盈盈地迎上去,打量丈夫异常疲惫的神态。「是不是在飞机上没睡好?你好像瘦了?」
「怎么可能?」他失笑。「我才去几天而已。」
「不对,你是真的瘦了。」她锁起秀眉。「一定是在外面没吃好,不是要你别光顾着工作吗?」
「我有吃。」杨品熙无奈地反驳,卸落领带。「我想先洗个澡。」
「我去放水。」向初静接过领带,替丈夫挂好西装外套,急奔进浴室,调好适当的水温,她走出来。「饿吗?要不要我弄点宵夜给你吃?」
杨品熙直觉想摇头,但见妻子满脸期盼,他立即改变心意,点了头。「好吧,我吃点好了。」
「那我去帮你弄。」她眼神一亮,旋进厨房,为他忙碌的身影轻盈若蝶,却又偶有奇特的凝滞。
杨品熙看在眼里,却没入心,挑了一片歌剧CD送进音响,便放松地埋进沙发。「对了,妳前两天不是说有我的信吗?是谁寄来的?」
「啊。」向初静动作一僵,心脏猛然剧跳,几欲迸出胸口,她深呼吸,祈祷丈夫别听出自己语音发颤。「没、没事,只是交通罚单,我已经去缴费了。」
「是吗?我被开罚单?什么时候的事?」
「我忘了,可能你不小心超速吧,反正交了钱就算了。」
「这样啊。」杨品熙漠然点头,也不在意这等小事,他随手翻阅报纸,忽地想起来。「对了,我从义大利买了礼物给妳。」
「真的?」她端着托盘来到客厅,对丈夫嫣然一笑。「是什么?」该不会是丝巾之类随便在免税商店买的东西吧?
「这个。」杨品熙打开行李箱,取出一方包装精致的礼盒递给她。
她放下托盘,接过礼物,沈甸甸的,不晓得是什么,好奇地望向他。
「妳打开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彷佛看透她的疑问。
她点头,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打开盒盖,细碎的纸屑里,躺着一个泡棉包裹的东西,除去那层层迭迭的保护壳后,裸露的是一个精巧的玻璃高脚烛台,台身曲线圆融优美,宛如成熟的女体,两侧的烛盘便是她展开的掌心,七彩的玻璃里,装饰着朵朵小花。
「好漂亮!」她不可思议地赞叹。
「这就是有名的威尼斯玻璃。」他解释。「我想妳会喜欢,就带回来给妳了。」
「谢谢,谢谢!」她一迭连声地道谢,心湖犹如一只只蜻蜓点过,一圈圈地泛开涟漪。
这是他特地带回来给她的,是为她而买的礼物,这表示他的确牵挂着她,的确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