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丈夫的过去,她一直极有兴趣,只可惜他从来不说,事实上他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她只能由他与父母冷淡的互动推知他的童年大概不甚愉快。
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爱恋的目光仔细雕琢丈夫的青春年少,他那时好似不太爱笑,神情总是严肃,镜片后的眼潭深邃难测。
「呵,他那时候还戴着眼镜呢!」现在,他已动过矫正视力的雷射手术,无须再戴眼镜。「他戴眼镜别有一番气质,像个小学究。」
「妳看后面。」何芬芳等不及她一张张地膜拜,急着往后翻。「这几张照片是品熙升国二那年暑假拍的。」
「我看看。」向初静定睛细瞧,只见几张错落黏贴的相片都是丈夫和某个少女的合影。「这女生是谁?」
「是他的同班同学。」何芬芳解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品熙很喜欢她。」
「这么说,是他的小女朋友喽?」向初静轻笑,看着丈夫与少女的青春剪影,并不吃味,只觉得好玩。
谁都有过纯纯的初恋,她不会介意。
「杨伯母说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说不上是男女朋友,顶多算是好朋友吧!」何芬芳取出其中一张相片。「妳看这女孩,是不是跟妳很神似?」
与她神似?
向初静讶异地扬眉,接过照片细瞧,脑海一面悠悠地浮现自己少女时期的青涩形象。「嗯,是有点像。」
「她跟妳一样,眼睛都很大很亮,笑起来也有酒涡,甜甜的。」
「嗯。」向初静同意地颔首。「不过她看起来比我漂亮多了,皮肤好白,像洋娃娃一样。」她赞道。
何芬芳可不似她大方,朱唇一撇。「青春少女嘛,肤色当然特别好。妳也很漂亮啊,只是不爱打扮而已,我保证妳认真打扮起来,肯定迷倒一群男人。」
「妳太高估我了。」
「妳不相信我的眼光吗?」何芬芳瞪圆一双眼。「我好歹也是个社交名媛。」
「是,我相信妳,谢谢妳的夸奖。」向初静笑容甜美。
何芬芳无奈地瞪她,片刻,懊恼地叹息。「妳这女人,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向初静不解。
「是这个女孩子。」何芬芳负气似地指了指相本。「我听杨伯母说,这女生改变品熙很多,品熙小时候很不爱说话,虽然课业表现一向很优秀,可是待人却很冷淡,性格孤僻,是这个女生将他从封闭的内心世界拉出来。那年暑假,他们天天一起出去玩,品熙经常玩得满身泥泞回来,把杨伯母气得半死。」
「他会玩得那么疯?」向初静愕然。她一向温文儒雅的丈夫,也曾有过顽皮淘气的少年时?
「很疯。」何芬芳强调地点头。「而且伯母说那是她见过品熙最开朗的时候。」
「最开朗的时候?」向初静心一沈,渐渐领悟事情的微妙之处了。「那现在呢?她现在人在哪里?」她慌乱地追问。
「她死了。」
「什么?!」向初静强烈震惊,不祥的预感如落雷,在她脑海劈亮。
「就在那年暑假开学前,那女孩出车祸死了,品熙很伤心,有一阵子整天失魂落魄的,还有失忆的迹象。」
「失忆?」心韵,诡异地加速。
「他会忽然忘记那个女生已经死了,跑去两人常去玩耍的地方等她。有一天刮台风,雨下得很大,他傻傻地在风雨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发高烧,染上肺炎,差点不治。」
最好的朋友,曾经领他打开心房的朋友,离开人世了,从此阻绝两人的是生与死,最遥远的距离。
怪不得他会暂时失忆,他不想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吧?
向初静痴痴地凝望相片,看丈夫与那个死去的少女对着镜头绽开爽朗的笑容,看少女手上握着的一朵向日葵……
她心弦一紧,蓦地想起从前交往的时候,丈夫总爱送自己向日葵花束。
「这个……」她犹豫地指向照片中恣意绽放的鲜花。
「妳也注意到啦?」何芬芳蹙眉。「听说那女孩名字叫小葵,所以最喜欢向日葵,在她死后,品熙还坚持在花园里亲自种下一排向日葵。」
他为那个女孩种向日葵?
酸楚的浪潮,在向初静胸海泛滥成灾。
她几乎能够想象,丈夫是以怎样的心情栽下那一株株花,他种的是向日葵,也是最绝望的相思。
「杨伯母说,看到相片她才想起来,为什么就算她跟杨伯伯那么不赞成妳跟品熙的婚事,他还是坚持非娶妳不可。」何芬芳低涩的嗓音刷过她耳畔。
她缓缓扬眸。「妳是说品熙他……」
「我猜,他可能是把妳当成那女生的替代品了。」
替代品。
向初静默默咬唇。
无须何芬芳明白点出,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丈夫既然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那么当初与她相识时,之所以对她展开强烈追求,或许就是因为她与那女孩有几分神似。
她只是替代品吗?
这五年的婚姻,她以为丈夫对自己的挚爱,原来都只是一个……谎言?
可能吗?这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向初静垂敛眸,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捏住那张经过岁月流转,影像仍清晰异常的相片──
不,她不相信!
第二章
即使过了下班时间,事务所内仍是灯火通明,同事们或聚在会议室里讨论案子,或埋首桌前努力画设计图,不少人把饭盒摆在桌上,都凉透了还是没能扒上几口。
看来这间建筑设计事务所,收的员工都是跟她老公一样的工作狂啊!
向初静悄声叹息,脱下短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拂了拂发梢鬓边的雨气,然后提高手上提的两个袋子。
「大家好,我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来。」她笑吟吟地打招呼。
「是嫂子耶!」一群人热情地围上来。「来看大老板的吗?哇,这是什么?好香!是鼎泰丰的小笼包耶,这下我们有口福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接过袋子,抢着分食去。
向初静笑望他们,很高兴自己带来的点心能提振大家的工作精神,半晌,她转向上回曾来家里拜访的那位女同事。
「品熙呢?」
「在小会议室。」她指了指前方一扇长长的玻璃窗。「正在跟客户讨论案子。」
「是吗?」向初静望进窗里,果然发现丈夫正指着桌上的设计图,滔滔不绝,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设计理念,对方是个女人,成熟自信,风韵迷人,偶尔点头同意时,耳际两串流水耳坠便会随之摇荡。
「我去跟他说妳来了。」
「不用了。」她阻止女同事。「让他忙好了。」她不该在他忙碌于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扰。
向初静有些后悔自己今日冲动来访,她浅浅一笑,正想托词离开时,杨品熙蓦地抬头,与她目光相对。
她可以看见他剑眉不着痕迹地一蹙,然后跟女客户说了些什么,走出会议室。
她心韵怦然,望着丈夫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忽然觉得自己像误触陷阱的小动物。
「妳怎么来了?」他沈声问。
这语气,是否带着一丝轻微的责备?
她听不出来,慌得悄悄捏紧自己掌心。「我……我跟芬芳在附近逛街,想说顺便来看看你。」
「嫂子还带了小笼包来祭我们这些饿鬼的五脏庙喔!」一旁的女同事笑着补充,跟着识相地离开,留两人独处。
「妳跟我来。」杨品熙牵起她的手,拉她进私人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装潢素雅,虽然空间不大,却井井有条,收拾得很整洁,很能表现主人严谨的性格。
「这盆栽是新的吧?」为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向初静刻意仔细欣赏室内的摆设。「上回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说是上回,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妳不是说过吗?办公室内放点绿色盆栽,眼睛看着,心情也会好些。」杨品熙淡淡解释。
是她说的吗?向初静恍惚地想。是了,她上回来时,似乎曾如此跟他提议过,没想到他真的挂在心上。
她不禁嫣然一笑。「你把它照顾得很好呢,欣欣向荣,很有活力的样子。」
「只是浇浇水,没什么。」他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说吧,有什么事?」开门见山。
「嗄?」她愣住。
「没事的话,妳不会突然上办公室找我。」他深思地注视她。「是家里有什么事吗?还是我妈又找妳麻烦了?」
「不是,不是那样。」
「那到底怎么了?是礼物吗?」他灵光一现。「是不是妳今天买礼物钱不够?信用卡刷爆了吗?」
「我怎么可能刷爆信用卡?」她无奈地睨他一眼。在他心中,她是那么不懂得持家的女人吗?「而且我才没买什么礼物。」
「为什么不买?」他不解地扬眉。「不是要纪念结婚五周年吗?」
[因为礼物如果还得自己去买,就没有意义了啊!]
抗议的言语在唇畔踯躅,偏是软弱地走不出来。「那根本不重要,我不在乎有没有礼物。」她微弱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