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钟爵没心情再去理她,掉头就走。
也不管那个「公开秘密」的真实性有多高,他下颚已然绷得太紧、脸部线条太僵硬、额头上的血筋太明显。事实上,他每个呼吸、每条肌理、每个细胞都绷得太过分了!
这滋味他晓得,他变态的病又要发作。
有谁要抢走他的东西,他不能割舍的东西,若被剥夺了,他又将变成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是他的。
她的自由仅在他许可的范围内。
她若想走,完完全全的飞离,他会压抑不住变态的心思。
他怕,终有一日理智崩散,会亲手折断飞鸟的羽翼……
*
好痛!
紧抓她手腕的力道太重了,五指深捺,掌心如火,彷佛要在她皮肤上烙出一圈印记。
拉她下车、进屋,连鞋也没脱就直接走到客厅,钳制她细腕的粗掌终于甩放开来,动作称得上火爆,彷佛正濒临失控边缘,谭星亚一时间没能站稳,纤细娇躯趺进沙发里。
她坐起,另一手悄悄覆住发红的腕处,没喊疼,脸色有些苍白,黑幽幽的眸凝着面前发怒的男人。
后者眼中有血丝,气息异常粗嘎,微髦的棕发乱糟糟,因他们适才一路狂飙回来,风呼啸吹扬,连进了市区也在车阵里急速蛇行。
要不是此刻气氛太糟,谭星亚想,她应该会称赞一下男人飙车的神技。
跟在他身边那十年,她也常跨坐他身后,随他上山下海地奔驰。这两年她的生活方式改变,不再时刻与他相伴,今天突然藏这么一次,她头竟然不中用地晕眩了起来,胸口也闷疼闷疼的。唉……
整个状况颇乱,一桩接一桩,快得她没办法立即反应。
今天上课的情况如以往平顺,十几个学生没谁缺席,当场她一边教起珠绣、一边任那些外国观光客围着看,残障协会的阮主任则带着人手帮忙卖学生们的成品。
事情到这儿仍很平常,没风没浪。
课后,她留下来和学生们聊了聊,心里到底挂记他,担心他等得不耐烦,匆匆结束谈话后正要出去找他,同样接受残障协会之邀、教授盲人按摩的李师傅突然拖住她,说他近来拜了另一位老师傅重新深造一番,要帮她免费抓龙,让她舒筋活骨、气色更美丽。
她婉拒再婉拒,人家就耍赖硬要留她。
她个性原就跟软柿子一样好咬,不是那种能对人摆冷脸、赏白眼、甚至破口大骂的脾气,特别对方又是认识的人,她就更难拒绝人家的好意了。
于是,她的手被李师傅拉住,又搓又揉地按摩起来。
她小脑袋瓜还在想该怎么摆脱,然后,火气忒大的男人偏选在这时跨进休息站内,那对火眼金睛直扫过来。
周遭的人们大概都感受到他辐射出来的怒气,摩西过红海般地纷纷让道,任他以直线方式飙到她面前。
他抢回她手的动作太粗鲁,李师傅被推倒,连带弄翻好几张椅子,阮主任紧张地跑过来察看,她急着要开口安抚大家,还来不及出声,男人竟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臂膀强壮,一记干净俐落的狠推,把阮主任当场撂倒,也把「天主之家」摆在书摊前的整叠杂志弄翻了。
当期的八卦杂志散落一地。
还嫌不够精彩似的,蜜卡冲进暴风圈,小嘴「你你你、你你你——」个不停,指着地上的杂志又指着他,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杂志封面又来瞪住他。
而他紧抿唇瓣不发一语,像是现场搞得一团糟,全然不干他的事般,只管将大脚踩过满地散乱的杂志,拉着她就往大门移动。
说到倾散一地的杂志,那本专门披露国际车坛新鲜事的英文杂志,销售量好到爆表,「天主之家」每月必跟国外杂志社下订单,这证明观光客虽然跑出来观光,还是喜欢看八卦。
当然,既然要八卦,封面能多膻腥就多膻腥,标题能多耸动就多耸动,总之要一眼就能抓住大众的注意力,而这一期的封面和标题简直……简直赞到连魔鬼老总都要感动流泪!
大床上,男人下半身裹在白色被单里,露出精壮的、有卷卷性感胸毛的上半身,肌肤是令人垂涎的淡巧克力色,温暖得让人想俯身亲吻,性格而峻厉的五官在照片上不知为何变得好温驯,半合的目光迷迷蒙蒙,几缕卷发覆着宽额,那模样相当可爱也相当可口。
然后,最教人艳羡的是,大床上不只男人一个,还同时挤进十来个妙龄兔女郎,或斜倚、或趴俯、或跨坐,搔首弄姿地团团围住男人,十来双小手纷纷往男人身上摸去,有几只还钻进被单底下。
标题写着——
「OUZO」车队德国狂欢派对,「炮弹」四射!
「拉丁情人」多P「兔女郎」,「战况」激烈!
封面上的半裸男就在她面前。
他。
钟爵。
就是那批嗜血狗仔嘴里所说的「拉丁情人」。
第4章(1)
「你想知道什么?」
午后阳光染透三扇群青色的长窗,空气里有微尘漫舞,窗棂外的小盆栽生意盎然,每片小叶全饮饱一晨清露,维持一整天的元气,四周静谧谧的,应是宁馨般的舒静,却有什么扭曲了原味,静得让人呼吸不敢轻放,窒闷紧绷,而时间宛如凝在这一刻。
然后,始作俑者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寂。
「你有话要说吗?」钟爵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正确来说,是搞不清楚哪件事最让他抓狂。彷佛所有事都跟他作对,他愈不希望发生的,它们愈会成真,而且一件接连一件,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在休息站那里,他承认自己的处理方式很糟、很不文明,但要是状况重新演过,他不能保证结果会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绝对会想尽各种办法、全力阻止那叠八卦杂志散落。
一回想刚才十几、二十本的杂志「啪啪啪」地铺散在她脚边,全是他「多P」兔女郎、「炮弹四射」的封面,他内心就火得又飙出一长串五彩缤纷的诅咒。
酱紫色沙发上的纤影轻垂粉颈,沈静得几要隐去形体似的,直到男人僵硬地问出话,那张鹅蛋脸才徐缓抬起。
谭星亚再一次凝望伫立在面前的高大身影,发现尽管他眉宇仍笼罩阴郁,目中戾气却已缓和许多,整个人依旧绷绷的,但呼息似乎渐渐变得徐长。
他要她说话?
说什么好呢?
「你……」软嗓略哑,她抿湿唇瓣,如浮荡在空气中的微尘般,毫无重量、极轻极细地说:「你这样……不太好。」
浓眉压低,几要跟过分卷翘的棕睫碰在一块儿,钟爵两手习惯性地撑在臀侧,喉结上下动了动,无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谭星亚挺起背脊,深吸口气,徐吐。
「大家朋友来、朋友去,都是好人,没有恶意的,你……你不能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就出手,如果把事情闹大了,有人因此受伤,又或者惊动警方出面,那怎么办?」
朋友、朋友,该死的朋友!她的朋友还真不少啊!「不怎么办!大不了被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魔性的棕瞳发着狠劲。
谭星亚脸容陡凝,胸脯明显起伏。
她动怒了,又气、又伤心。
他若出事、惹上麻烦,她难道开心得起来吗?
现场气氛再次陷入胶着。
钟爵也晓得自己有毛病,但知道归知道,依旧会允许本性掌控理智,去说些可恶的话、做出愚蠢的事,然后把所有后悔留到夜深人静时再来承受。
「你要说的、想指责的,只有这些吗?」那些故意渲染得腥躁火辣的八卦和封面,她问也不问吗?
柔润的下巴微扬。
她要问了?
如菱的小嘴迟疑地抿了抿,欲掀。
她该要问了吧?
眸光太过清和,像是极力持平下硬生生稳住,注视着他。
终于要问了啊!
钟爵屏息以待。
「我会跟李师傅和阮主任道歉,买个礼物亲自送去,也得跟『天主之家』道个歉,把他们的书摊弄得一团乱了。还有……对了!得先打个电话到『COOL ME』去,小菱八成已知道这件事,一定很担心!」谭星亚小脸一白,忙伸手要拿摆在茶几上的无线电话。
一道黑影拔山倒树而来!钟爵手长脚更长,几个大步就堵到她跟前,臂膀一探,半途把她的小手劫回来。
他干脆挨着椭圆形玻璃桌坐下,拉住女性柔荑,与她面对面。
想说话,喉中太干涩,第一次尝试没能成功,他连续深呼吸几回,直到咽下无形硬块,感觉心头火稍稍能够压制,他又一次启唇。
「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半点也不好奇吗?」漂亮的双目瞳中有瞳,映出女人迷离的神态。
「……好奇什么?」心房猛地波动,有什么要汹涌而出了。
「那本杂志的封面!」他直勾勾瞪着她,声线不太稳,近似指责地说:「你丝毫不觉讶异。」为什么?!
不要痛!心痛的滋味不好尝,而这种痛还挟带满腔酸涩,好苦的,苦得舌尖都泛麻了,她不想吃苦。